第五十二章 润玉明心迹
起
璇玑宫，七政殿。
晨光熹微，透过高耸的琉璃窗棂，在光洁如镜的白玉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润玉端坐于御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明黄色的天帝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雍容，只是那眉宇间，比之往日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昨夜，他借着由头，将那心思渐露、试图兴风作浪的侍女凝霜远远打发出了璇玑宫，指派去了西荒一处偏僻的仙苑负责洒扫。处理这等微末小事，本无需他亲自过问，但不知为何，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眼前闪过的，却是邝露那双总是沉静包容、却在前几日争吵后染上疏离与伤痛的眸子。他心中莫名烦躁，仿佛只有将一切可能引起误会的尘埃清扫干净，才能稍稍平息那份自“白银哥哥”事件后便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不安与愧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刚批阅完几份关于魔族边境灵力异动的奏报，殿外便传来了仙官恭敬的通传声：“陛下，水神洛霖、花神梓芬在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润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玉简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晕痕。洛霖与梓芬？他们自被斗母元君复活后，一直深居花界水镜，若非重大事宜，从不轻易踏足天界。此刻联袂而来，所谓“要事”……他眸光微沉，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
“宣。”他放下朱笔，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殿门开启，洛霖与梓芬并肩而入。两人皆穿着正式的仙官袍服，神色肃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忧悒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他们行至御阶之下，依照臣礼，深深一揖：
“臣洛霖（梓芬），参见陛下。”
“二位上神不必多礼，平身。”润玉抬手虚扶，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知二位今日联袂而来，所为何事？”
洛霖与梓芬直起身，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最终还是洛霖上前一步，再次躬身，语气沉重地开口：“启禀陛下，臣等今日前来，实是为小女锦觅……前来向陛下请罪。”
承
果然是为了锦觅。
润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水神何出此言？锦觅仙子……近日可还安好？”他刻意用了疏远的官方称谓，划清了界限。
洛霖脸上掠过一丝痛色，声音愈发低沉：“不敢隐瞒陛下。小女……自火凤之事后，心神遭受重创，加之……加之昔日心魔未清，近日言行多有失当之处。前日……前日她甚至……”他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了片刻，才艰难地继续说道，“她甚至央求臣等，带她去见了簌离夫人，妄图……妄图请夫人出面，为她……为她向陛下求情……”
御座之上，润玉的眸光骤然冷了下去，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湖。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洛霖，等待着他的下文。
梓芬见状，心中一紧，连忙接口，语气带着哀恳：“陛下明鉴！觅儿她……她是一时糊涂，执迷不悟！她深知昔日辜负陛下深厚情谊，罪孽深重，如今追悔莫及，只盼陛下能念在……念在过往些许情分上，宽宥她年少无知之过，允她……允她一个当面陈情、忏悔罪愆的机会……”她终究没敢直接说出锦觅那“重修旧好”的荒唐念头，只含糊地提了“陈情”与“忏悔”。
洛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陛下，臣与梓芬深知，此请颇为冒昧，亦不合礼制。但为人父母，见女儿深陷心魔，痛苦不堪，实在于心难忍。只求陛下……能给她一个彻底死心、从而放下执念的机会。无论陛下作何决断，臣等绝无怨言，日后定当严加管束，不让她再扰陛下清静！”这番话，已是将姿态放得极低，近乎哀求。
御阶之下，两位昔日尊长、亦是斗母元君亲传弟子的上神，为了女儿，摒弃了所有骄傲与颜面，只为求得一个“陈情”的机会。此情此景，若换做旁人，或许早已心软。
然而，润玉只是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规律的、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洛霖与梓芬紧绷的心弦上。
半晌，润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
“二位上神爱女之心，朕，感同身受。”
他微微抬起眼眸，那目光清冽如寒泉，直直看向洛霖与梓芬，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然而，关于锦觅仙子之事，朕之立场，早在五百年前，便已表明。时至今日，从未改变，未来，亦永不会变。”
转
他缓缓自御座上站起身，步下玉阶。天帝的威仪随着他的步伐自然流露，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朕与锦觅仙子，前缘早尽。过往种种，无论是恩是怨，是情是债，自她踏上逃婚之路那一刻起，便已了结。朕，早已放下。”
他的话语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如同玉磬轻击，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也重重砸在洛霖与梓芬的心上。
“至于宽宥……”润玉走到他们面前三步之遥处站定，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朕从未恨过她，又何来宽宥一说？她之悔恨，是她自身心结，需她自行勘破。朕，无意，也无需，去做那个聆听她忏悔、给予她救赎之人。那于她，是另一种形式的纠缠与不放过；于朕，是毫无意义的困扰与负担。”
洛霖与梓芬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变得苍白。他们没想到，润玉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如此不留情面。
“陛下……”梓芬还想再说什么。
润玉却抬手，制止了她。他的目光越过他们，仿佛看向了殿外遥远的天际，又仿佛落在了某个特定的人身上，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深邃而坚定。
“水神，花神，”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郑重无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庄严，“朕知二位今日前来，除了为女请罪，或许亦存了试探之心。那么，朕今日便在此，明确告知二位，亦请二位转告锦觅仙子，乃至六界所有尚存疑虑之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朕之心，所属唯有一人，便是朕之天后，邝露。”
“非因责任，非因补偿，更非一时意气或权宜之计。”
“乃是历经千载相伴，看尽世事沧桑后，幡然醒悟的至宝珍惜；是融入骨血，成为习惯后，再也无法割舍的深情；是愿以天帝之尊、以余生所有时光，倾心相待、永世不负的唯一！”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与不容置疑的真挚，仿佛立下了最重的神魂誓言：
“邝露于朕，是妻，是道友，是知己，更是朕在这孤寂天道之路上，唯一的光与暖。有她在身边，这璇玑宫方为家，这万里江山方有颜色。朕与她，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唯彼此而已，绝无更改！”
“任何试图离间帝后，破坏朕与邝露夫妻情分之人，无论其出于何种目的，皆为朕之逆鳞，触之者，必不容赦！”
合
这一番毫不掩饰、情深似海又斩钉截铁的宣告，如同九天惊雷，将洛霖与梓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劈散！他们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威仪日盛、眼神坚定的天帝，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份对邝露不容置疑、不容染指的爱重与维护！
原来……原来他早已情根深种至此！
原来锦觅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妄念，在他这番宣言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甚至能想象到，若将此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女儿，将会对她造成何等毁灭性的打击！但那又如何？这，就是事实，是润玉毫不掩饰的真实心意！
洛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彻底的放弃。他拉着尚在震惊中的梓芬，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带着解脱般的疲惫与彻底的臣服：“臣……明白了。陛下心意，坚如磐石，臣等……再无他念。今日冒昧打扰，望陛下恕罪。臣等告退。”
润玉看着他们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背影，神色依旧平静，只是在那眸底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感情一事上，暧昧不清、拖泥带水，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残忍。他既已认定邝露，便绝不会再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留下半分回头或误会的余地。
“二位上神，”在洛霖与梓芬即将退出大殿时，润玉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锦觅仙子心魔深重，易受外邪蛊惑。前日水府之外，已有魔音试图侵扰其心神。望二位，多加看顾，谨防……小人作祟。”
洛霖身形一震，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惊骇！陛下他竟然连水府外那隐秘的魔音都知晓？！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更深的敬畏与感激，重重一揖：“臣……谨记陛下警示！谢陛下！”
望着两人彻底消失在大殿门口，润玉独立良久，方才缓缓转身，目光落向案头一枚邝露平日为他整理文书时常用的、带着淡淡清露香气的镇纸。
他必须尽快解决所有潜在的麻烦，扫清一切障碍。
他的露儿，应该永远展露笑颜，而非因这些无谓的前尘旧事与宵小之徒，而蹙起眉头。
悬念
就在润玉心念转动，思忖着如何进一步肃清宫廷、安抚邝露之时，一名心腹仙官神色匆匆，手持一枚闪烁着紧急通讯光芒的玉符，快步而入，压低声音禀报：
“陛下，看守省经阁的执事来报，今日清晨，有人持陛下往日的旧令，试图调阅……调阅关于上古麒麟一族血脉传承，尤其是……关于‘异象真身与父系血脉关联’的秘典……”
润玉眸光骤然一凛！
麒麟血脉？异象真身与父系关联？
这指向性，太过明确！分明是冲着他与邝露的长子瑞霖而来！
是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突然对麒麟血脉的秘辛如此感兴趣？其目的，究竟是单纯的好奇，还是……别有用心，想要借此再生事端，重新挑起他对邝露与长子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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