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坐标

公元2742年，火星轨道空间站“锈带”的金属墙壁在循环气流中发出嗡鸣，像一头年迈的巨兽在浅眠。林夏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舷窗上，看着远处被赤红色尘埃包裹的星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上的划痕——那是十年前陨石雨留下的印记，就像刻在空间站皮肤上的皱纹。

“检测到异常引力波频率，坐标未知。”主控台的合成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林夏猛地转身，座椅的滑轮在金属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正以不规则的幅度震颤，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而波纹中心的坐标参数却始终处于乱码状态。

“放大波形，接入联邦天文数据库比对。”他敲击键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作为“锈带”唯一的引力波观测员，这种级别的异常波动他只在七年前的“时空涟漪事件”中见过——那次事件导致三颗通讯卫星凭空消失，至今仍是联邦科学院的未解之谜。

屏幕上的乱码突然凝固，一串由数字和符号组成的坐标缓缓浮现：α-739·Ω/δ。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坐标他太熟悉了——那是被联邦列为最高机密的“禁忌星域”中心，据说任何试图靠近的飞行器都会失去联系，就像被宇宙吞下的石子。

“嘀——嘀——”红色警报灯突然开始旋转，主控台的警报声刺破了空间站的宁静。林夏瞥向外部监测画面，只见一片扭曲的光影正在空间站左侧五十公里处形成，像一块被揉皱的银色绸缎。光影中心，隐约能看到金属结构的轮廓在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另一个维度挤进来。

“紧急通讯请求，来自未知飞行器。”合成音带着罕见的电流杂音。林夏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这里是‘星穹号’，重复，这里是‘星穹号’，我们需要紧急停靠。”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背景音里混杂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坐标锁定‘锈带’，能量储备百分之七，生命维持系统……正在失效。”

林夏的手指悬在拒绝停靠的按钮上方。联邦法律明确规定，对未知飞行器必须执行隔离程序，尤其是来自禁忌星域方向的目标。但那女声里的急迫感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十年前，他的姐姐就是在执行禁忌星域勘探任务时失联的，通讯器最后传来的，也是类似的金属摩擦声。

“允许停靠，对接通道三号。”他说完，抓起挂在墙上的应急包，快步走向气闸门。金属走廊里的应急灯随着他的脚步一路闪烁，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像在追逐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气闸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对接通道的另一端，一艘银灰色的小型飞船正微微颤抖，船体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林夏按下通讯器：“‘星穹号’，这里是‘锈带’观测站，我已抵达对接通道，请开启舱门。”

片刻的沉默后，飞船的舱门“嘶”地一声滑开，露出里面昏暗的驾驶舱。一个穿着深蓝色飞行服的女人扶着控制台慢慢站起来，她的头盔掉在脚边，露出一张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左眼的位置覆盖着一块银色的金属片，反射着通道里的灯光。

“我是舰长艾拉。”女人的声音比刚才在通讯里听起来更虚弱，她抬起右手，手腕上的身份识别器发出微弱的红光，“我们……从禁忌星域回来。”

林夏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走进驾驶舱，目光扫过布满裂痕的仪表盘，最后落在艾拉身后的休眠舱上。那里面躺着一个穿着同样飞行服的男人，双眼紧闭，胸口没有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他是副舰长凯恩。”艾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找到的，不只是资源。”她抬手按在驾驶舱中央的全息投影按钮上，一道蓝色的光束从控制台射出，在空中凝结成一颗星球的三维模型——那是一颗被紫色云层覆盖的星球，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金属建筑群，像镶嵌在星球上的齿轮。

“这是‘遗忘星’，”艾拉的金属义眼闪烁了一下，“禁忌星域的核心。那里的文明……比联邦记录的任何一个都要古老。他们留下的坐标，指向地球。”

林夏的呼吸骤然停滞。地球，这个在星际移民时代后逐渐被遗忘的母星，早已被联邦列为“不可返回区域”，据说那里的生态系统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彻底崩溃，变成了一片辐射荒漠。

“他们的数据库里说，地球没有死。”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我们……被蒙蔽了。”

就在这时，“锈带”空间站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主控台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尖锐。林夏的通讯器里传来合成音的紧急播报：“检测到多艘联邦巡逻舰接近，坐标锁定‘锈带’，警告，他们携带了重型武器！”

艾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一把抓住林夏的手臂，金属义眼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们来灭口了。‘遗忘星’的秘密，不能被联邦封锁。”

林夏看着她紧握自己手臂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想起姐姐最后一次通讯时的画面，她的飞船也是被联邦巡逻舰“误击”摧毁的。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像藏在冰层下的暗流，终于要在这一刻冲破束缚。

“跟我来。”他拽起艾拉，转身冲向气闸门，“‘锈带’有个紧急逃生舱，能避开巡逻舰的扫描。”

驾驶舱外的警报声越来越响，飞船的外壳开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被能量炮锁定了。林夏回头看了一眼休眠舱里的凯恩，又看了看艾拉苍白的脸，突然加快了脚步。他知道，从决定让“星穹号”停靠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守着观测站日复一日记录引力波的日子，像被风吹散的尘埃，再也无法聚拢。

逃生舱的舱门在他们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的警报声。林夏按下启动按钮，看着屏幕上代表逃生舱的绿点脱离“锈带”，朝着火星背面的小行星带飞去。艾拉靠在舱壁上，慢慢闭上了眼睛，金属义眼的光芒在黑暗中逐渐熄灭。

“我们要去地球。”她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好的命运。

林夏看着舷窗外逐渐缩小的“锈带”空间站，以及那些正在逼近的联邦巡逻舰，点了点头。逃生舱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带着他们冲向深邃的宇宙，冲向那个被遗忘了几个世纪的母星，也冲向一个足以颠覆整个联邦的秘密。

在他们身后，“锈带”空间站的舷窗在能量炮的轰击下碎裂，赤红色的火星尘埃被吸入真空，像一场迟来的葬礼。而逃生舱的坐标，正坚定不移地指向太阳系内侧那颗蓝色的星球，像一颗被重新点燃的火种，在星穹之下缓缓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