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深城夏末。
空气中弥漫着新旧世纪交替特有的躁动与希望。网吧里“滴滴滴”的QQ提示音此起彼伏，年轻人穿着喇叭牛仔裤和紧身吊带，讨论着刚刚兴起的“网络聊天”。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诺基亚8250的蓝色屏幕光，映照着截然不同的世界。
傅景深坐在深城最高档的西餐厅“云顶”的包厢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腕间的积家腕表指针即将指向晚上七点。窗外是璀璨的深城夜景，霓虹灯勾勒出这座飞速发展城市的轮廓。
他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关乎傅氏集团一个即将启动的重大地产项目。
包厢门被侍者轻轻推开。
傅景深抬眸，公式化的微笑已然挂在唇角，却在下一秒微微凝滞。
门口站着的，不是一个预期中大腹便便的中年企业家，而是一个女孩。
一个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孩。
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一条略显过时、但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似乎装了很多东西的布包。她的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睛正毫不怯场地打量着他，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审视，还有一丝……狡黠？
“请问是傅景深先生吗？”女孩的声音清脆，像夏日冰镇过的汽水。
傅景深收敛了瞬间的失神，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冷静。“我是。你是？”他记忆中，合作方李总的资料里，没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女代表。
女孩却像是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走进来，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将大布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我叫林小溪。是李总让我来的。”
“李总？”傅景深眉峰微蹙，“李建国先生？”
“对呀！”林小溪用力点头，笑容灿烂，“他说今晚和您有约，但他临时有急事回港城了，让我来跟您说一声，顺便……把这个交给您。”说着，她从那个大布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土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傅景深面前。
傅景深的目光掠过文件袋，并未立即去碰，而是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孩。她的行为举止透着一股不符合场合的天真与莽撞，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坦荡。
“李总让你一个女孩子，来送这么重要的文件？”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小溪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神态：“傅先生，实话跟你说吧，李总其实是我远房表叔。他看我刚来深城，人生地不熟，想让我见见世面。他说傅先生您是深城商界的翘楚，年轻有为，让我来跟您学习学习。”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漏洞百出。傅景深不动声色，心中疑窦丛生。李建国是个严谨到近乎古板的人，怎么会让一个如此不着调的“远房侄女”来参与如此重要的商业会晤？
侍者开始上菜。精致的法餐一道一道摆上桌。
林小溪显然对繁复的西餐礼仪一窍不通，拿着刀叉有些笨拙，但她并不露怯，学着他的样子，做得有模有样，偶尔还会对菜品的口味发表一两句直白的评价：“这个蜗牛……口感好奇特哦。”“哇，这个甜点好甜！”
傅景深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发现，这个叫林小溪的女孩，有一种奇特的感染力。她的话很多，从深城炎热的天气，聊到刚刚兴起的互联网，思维跳跃，充满活力，与这个安静得能听见银器碰撞声的高级餐厅形成鲜明对比。
他本该感到厌烦，或者直接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会面。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或许是她眼中那份不掺杂质的光芒，在充斥着算计与利益的商界里，显得过于稀有。
餐毕，林小溪用纸巾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再次看向傅景深，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起一种傅景深后来才明白叫做“算计”的光芒。
“傅先生，谢谢您的款待。表叔还交代了我一件事。”
“请说。”
林小溪从布包里又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郑重地推到傅景深面前。
傅景深打开一看，上面是一串数字——一个寻呼机号码，旁边还手写着一个名字：林小溪。
“表叔说，以后在深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这个寻呼机找我。”她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当然啦，傅先生要是想找人聊聊天，解解闷，也可以呼我！我随时在线！”
傅景深：“……”他握着那张纸条，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节奏。
林小溪站起身，背起她那个标志性的大布包，朝傅景深挥挥手：“傅先生，那我先走啦！今天……撩到你了吗？”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快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不等傅景深反应，她已经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离开了包厢。
傅景深独自坐在包厢里，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和那张写着寻呼机号的纸条，半晌没有动。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女孩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李建国在香港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李建国热情的声音：“傅总！抱歉抱歉，临时有急事，今晚的约会只能爽约了，我们改天再……”
傅景深打断他，声音低沉：“李总，你那位姓林的远房侄女，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李建国明显愣住了：“侄女？什么侄女？傅总，我家亲戚都在南洋，深城哪里来的侄女？”
傅景深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他看向窗外深城的万家灯火，眸色深沉如夜。
所以，那个叫林小溪的女孩，根本就不是李建国派来的。
她是谁？
她口中的“撩”，又是什么意思？
千禧年的这个夜晚，傅景深的人生，因为一个陌生女孩大胆而突兀的闯入，出现了一道始料未及的裂痕。而裂缝里，透进来的是属于新世纪的、莽撞又鲜活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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