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的两姐妹很快和楼下的张小姐成为了好友,并时不时带回一些张小姐的消息。
张小姐大名叫张寒星,英文名Estella,23岁,大学学历,出国留过学,独居,有一只猫。
在饭桌上,两姐妹常常说起张小姐。
阿月得知张小姐名字,大呼有缘:“又会这么巧,我们年纪差不多,她叫寒星,我叫皓月;她住楼下,我住楼上。你们说是不是缘分天注定啊?”
阿庆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啊,而且她手语很流利,跟她聊天很开心。」
外公坐在饭桌主位笑呵呵地喝茶:“什么韩星啊?楼下的张小姐是韩国人吗?”
“不是韩星,是寒星啊,寒冷的寒。”荷妈夹了一筷子豆角,在旁边给外公解释。又问起姐妹俩:“那个张小姐真的这么好?”
「她给我玩猫,还会教我功课。」阿庆一边比划,一边狠狠点头。
“是啊,人家张小姐是留过学回来的,又聪明又漂亮,教阿庆绰绰有余啊。”阿月羡慕地戳了戳碗里的饭,“如果我当年有张小姐教我,都不至于考那么差啦。阿庆,你就好啦。”她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阿庆,阿庆则得意地扬了扬眉。
荷妈无奈地教导两个女儿:“你当年考差不是因为你不会,是因为你分心呀。”
阿月低头心虚地扒了一口饭。
“还有你呀,阿庆,玩猫可以,不过该做功课就做功课,不要学阿月分心。”
阿庆蔫蔫地点头。
荷妈又话锋一转,挥了挥筷子:“不过如果那个张小姐真的这么好人,我就要好好感谢她了。不如找个时间请她上来吃饭吧?”
两姐妹大呼万岁,又约好吃完饭一起去张小姐家玩。旁边吃醋的哥哥甘永好不甘心地发言:“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张小姐在我们店有个外号呢?”
阿月翻了个白眼:“‘沽清’嘛。人家是好心帮衬生意,以后不准你再乱说。”阿庆也对他皱了皱鼻子。
“唉!”甘永好叹了口气,做哥哥的家庭地位一落千丈,“知道了知道了,只见新人笑,那见旧人哭呢。”又假装哭哭啼啼地唱一段《凤阁恩仇未了情》,“鸟儿比翼何日再归还,哀我何孤单~~”
一顿饭又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地吃完了。这一家人总是这样,充满对生活的热情,互相扶持着走过风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有用不完的能量,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们。
吃完饭洗完澡,阿庆从房间里拿出课本和作业,阿月则在荷妈嘱咐下带了一盘水果,耷拉着拖鞋下楼拜访张小姐。甘永好以“帮荷妈盯着阿庆做功课”的名义,也跟着去了。
两个妹妹十分嫌弃女子聚会混入了一个男人,一路上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甘永好一边接受着妹妹的嫌弃,一边刺探敌情:“你们知不知道张小姐是什么原因导致说不了话啊?”
乖乖女阿庆自认识张小姐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对哥哥甩手翻白眼:“不知道啊。这是人家的隐私,怎么可以随便问啊。”
阿月则用力拍了一下哥哥的背:“喂,等下进去记得不要问东问西呀,管家仔变做八卦仔。”
两家相隔才一层楼,电梯很快就到,他们走到张小姐的门前按门铃,过了一阵张小姐就出来开门。
两姐妹轻车熟路地在玄关把鞋脱了,赤脚走进客厅,阿庆弯下腰就去抱猫。甘永好有样学样地脱鞋,用余光打量着张小姐的家。
张小姐的家在甘家的正下方,按理说房型是差不多的。甘家因为人口多,隔开多了几个房间,张小姐家则是中规中矩的三房一厅,一个人住有些奢侈。
甘永好心直口快就问出来:“张小姐一个人住,为什么不买旁边那户两室一厅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会不会太空啦。”
张小姐去厨房给他们倒水,没回答他的话,阿月又拍了他一下,解释道:“一个主卧,一个杂物房,还有一个是给猫住的。”
在寸土寸金的香港,甘家两姐妹尚且要拼一间房住,而张小姐家的杂物和猫却能独占一间房。果然是土豪,失敬失敬。
张小姐端过来三杯果汁和一盘自己烤的饼干,又把他们送的水果切好重新装盘,插上牙签,示意他们自便。
甘家三兄妹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道过谢后不客气地开始吃喝。甘永好有些拘谨,一边喝着果汁,一边继续打量客厅。
一般人客厅该有的东西都有,张小姐有钱买房就不会吝啬于家装:身下软乎乎的沙发,造型简洁美观的茶几,铺满整间房的松木地板,色彩斑斓的手织地毯,淡雅的窗帘,薄款的夏普液晶电视,DVD机和配套音响——基本上是独居的最理想配置,试问哪个年轻人不想要这种生活呢?也难怪阿月和阿庆爱往这里跑。虽然装潢风格不是JO饱家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富丽堂皇风,家私也不都是什么奢侈名牌原装进口,但简约淡雅的色调搭配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高级感。唯一不同的是客厅角落还放着一部跑步机,而一般人家的大饭桌在这里没有出现。
张小姐把房间分给了杂物和猫,她满满当当的书和CD就没有地方放了,于是她把这些都放在客厅窗边的两个木质大书架上,旁边再配上一张小书桌,阿庆就在那里做作业,猫在一边玩她的橡皮擦。
甘永好腹诽:总算知道搬家时那么多阵仗是什么东西了。有钱人的生活真是超出想象。他放下果汁,又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挑挑眉,味道居然还不错。
阿月早就坐不住,喝了两口饮料就往里面跑。甘永好跟着她去那间据说是“杂物间”的房间里,里面是一堆箱子。
阿月把几个箱子打开,在里面挑挑拣拣,都是些衣服。甘永好看着自家妹妹一副鬼子进村的模样,连忙阻止:“喂,你干什么乱翻人家的东西啊!”
这么多年来,离婚后暴富的父亲JO饱的富贵乡没有诱惑到两姐妹,但是张小姐的糖衣炮弹就成功将两个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阿月头也不回地说:“不是啊,寒星说这些可以借我穿几天的。”
“你在银行上班穿制服,借来干嘛啊。”他无语地看着那些印着名牌LOGO的衣服,还有两眼发绿的妹妹,拦都拦不住。他只好回到客厅找张小姐赔礼:“不好意思啊,张小姐,我妹妹不懂礼数,你不要惯着她。”
张寒星正在辅导阿庆做功课,闻言回过头来,表示:「没关系,那些衣服我不穿,打算卖掉了。」
甘永好一副家长心态。虽然见过这么多次面,张小姐终于和他说第三句话,他还是要推辞的:“你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妹妹年纪轻轻不能用的。”
张寒星歪了歪头,似是不解。她转身走进杂物间,也翻出来一盒东西递给他。
他打开一看,是一个名牌手表,有点眼熟。然后他记起去年在弟弟阿圆的手腕上见过一个差不多的。他推拒了几次,张小姐没再勉强,回到阿庆旁边,扔下他一个人自便。
他回到客厅,僵硬着身体拼命抵抗松软的沙发,又觉得光着脚踩地板太凉,忽地感到一阵窘迫。这种感觉好像回到父亲位于半山腰那栋豪宅一样,陌生且手足无措,继母和佣人一句风凉话没说,但看他的眼神好像来打秋风。端上各种珍馐佳肴、锦衣华服,但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为了讽刺他。为什么有这么富裕的日子不过,反倒要在北角讨生活呢?你累死累活工作一个月,够不够我衣服上的一颗纽扣呀?他不禁想,如果父亲他们不住在半山别墅,而是就住在楼下,住这样的房子,两个妹妹会不会也像这样把持不住?
甘永好越想越气,一股无名火涌上来。他站起身,不顾两个妹妹抗议,强行拉着他们离开张小姐的家。
回到家,他把两个妹妹教训了一通,外公和荷妈也附和了两句。妹妹们低下头认错,各自回房。
教训妹妹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他也心疼。但这么多年来,他算是半个父亲一样带大他们,他有责任去教育不懂事的妹妹。
回房冷静过后,他方觉对张小姐失礼。他将自身的经历投射到张小姐身上是不对的。张小姐的慷慨未必是恶意,给他手表也不是施舍的姿态,最多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人家有钱有什么错呢?有钱的未必是坏人,只不过他以前认识的有钱人是坏人罢了。
明天还是要去和张小姐道个歉。他这么想着,又回想起过往的家事,带着几分失落沉入梦乡。
次日早上,兄妹三人在电梯再次遇到带猫下楼买鱼的张寒星。
张寒星是不会主动和人打招呼的,照旧冷冷淡淡的样子。阿月阿庆想过去搭话,但昨晚被教训了一通,又看了看哥哥的脸色,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热络。
甘永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为昨晚的事道歉,两个妹妹也唯唯诺诺地跟着说对不起。
张寒星用清澈的双眼打量着这兄妹三人。她本性是个随性散漫的人,所以不认为昨晚有什么失礼之处。处处描补事事维护不是她的生活态度,太累了。但她会尊重这位老妈子大哥的教育方针,即使她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岁。
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她只是懒得讲究,只求自在。不过她对那位阿庆妹妹印象还不错,所以也乐得给个台阶下。她问阿月:「你知道哪里可以卖二手奢侈品吗?」
阿月一脸不舍道:“我有个朋友有做这方面生意的,我帮你问问,到时候直接带她来看货可以吗?”
她点点头,气氛这就缓和一点了。阿庆鼓起勇气上前来,「我还可以去你家做功课吗?」
张寒星对乖妹阿庆笑了笑。「可以。还可以玩猫,但是不可以借猫。」
兄妹三人皆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问题解决了,阿月不再想那些衣服的事,改头说起荷妈的邀约。张寒星搬过来这么久一直忙着收拾东西,也乐于省下一次做饭洗碗的功夫,于是约好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饭。
张寒星没再去送两姐妹到巴士站。今天的人情世故份额用完了,她心累得想歇一歇,中途就与他们分别了。
她在春秧街的市场慢条斯理地挑着给猫吃的鱼和虾,猫咪站在她肩膀上低头去闻腥味。
甘永好从巴士站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张寒星。
张寒星就是那种在人群中很显眼的人,气质穿着都和忙忙碌碌的春秧街格格不入。此时她正蹲在鱼摊前,一脸认真地拿着两条不同的鱼给猫自己挑,自己也跟着闻一闻,姿态好似在高级百货挑香氛。她的头发被猫抓得乱糟糟的不以为意,裙子边也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几个泥点。
唉,仙女下凡都这样吗?他好笑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走过去帮忙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