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八点,准时开饭。
张寒星上门带了一罐茶叶和一箱车厘子来。荷妈和外公连连摇头说不收,张寒星笑道:「第一次上门送贵一点,以后来就不用送东西了。」
长辈们打太极可以以一当十,但对这么直白的话就没辙了,更何况外公看到那罐黄山毛峰后眼睛都不会转。荷妈见状就点头收下了。
糖衣炮弹什么时候都有用,就看你怎么用。张小姐有那么一副乖巧的面孔,只要再上点心,讨别人喜欢不是难事。不过谁又知道这样的人会半夜爬树呢?甘永好在一边摇头,接过车厘子拿去厨房洗了。
饭桌上,外公坐主位,张寒星左边坐着阿月,右边坐着阿庆,对面是荷妈和甘永好。热情好客的长辈们一边吃一边问起张小姐的情况。
“不知寒星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张寒星正埋头啃着个大鸡腿,闻言将鸡腿叼在嘴里,空出两个油乎乎的手比划,一脸大义凛然:「还没想好。」
“张小姐一个人住,家里人有没有意见啊?”
「他们做生意很忙的,没时间管我。」
家庭、事业都问不出个什么来,那问百无禁忌的感情总可以了吧?
“张小姐这么漂亮,真是好像韩剧的明星一样喔!有没有男朋友啊?”
这一家人做饼好吃,没想到做饭手艺也很不错。张寒星嚼着一块烧肉,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的,像只仓鼠。不会说话就这点好,吃饭交流两不误。她又扒了一大口饭进嘴里,摇了摇头。
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爱做媒,外公闻言拍了拍大腿:“唉,可惜管家仔已经同婷婷拍拖啦。不知道阿卡阿圆怎么样,下次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我的外孙。或者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钟伯我帮你介绍……”
荷妈笑着制止:“阿爸,别问那么多啦,张小姐顾着跟你说话,忙不过来吃饭啦。”
张寒星咽下嘴里的菜,抬起头对荷妈乖巧地笑了一下,荷妈心都化了,又给她夹了两块白切鸡。
张寒星伸出碗去接,乖乖地对荷妈道谢,又转头对钟外公说:「有没有做饭像钟伯这么好吃的介绍给我啊?」
被年轻漂亮的小辈恭维感觉不要太好,外公立马被哄得心花怒放,见牙不见眼,连连催促阿好将那碟他炮制的蜜汁叉烧拿过来,放在张寒星面前。甘永好本来想夹一块来吃的,被荷妈打了一下手,才悻悻地放下筷子递过去,露出一个假笑:“张小姐啊,吃吧,吃多点。”吃这么多,小心噎到。有钱人跟卖饼仔抢肉吃,没天理啊!他幽怨地瞪了一眼左拥右抱的张小姐,面前只剩下一盘白炒芥兰,心里苦。
张寒星初访钟家大获全胜,获得上下一致好评。
甘永好事后酸了几句,被荷妈拍了一下头。
荷妈点评道:“你们一个两个懵懵懂懂,荷妈就看得出,这个张小姐为人真的不错。看她的坐姿还有吃饭的仪态,就知道她出身良好,但最重要的是知礼数,识大体。”她扯了扯甘永好的T恤,“你看看你自己啊,见客都穿这么随便。人家张小姐什么都没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啊。”
吃饭的仪态是啃鸡腿啃到满嘴满手都是油啊?识大体是吃肉不吃菜吗?甘永好低头看了一眼沾上豆沙的T恤,不以为意:“今天上午做饼不小心沾到嘛,一点点有什么大不了喔。婷婷都不会嫌弃我啦。”
家里的三个女人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摇摇头。在旁边喝着新茶的外公也附和:“唉,你荷妈说得对,男人都要注重仪表的。”
甘永好翻了个白眼,决定爆料:“什么仪表啊,我前几天才看到那个张小姐爬树。”
阿月拍了他一巴掌:「你不要造谣啊,张小姐怎么会爬树!」
甘永好信誓旦旦:“不是啊,真的!当时住7楼的秀婶也在,看到她爬到七八米那么高,吓到差点心脏病发啊!不信你问她。”
阿庆也不信:「那张小姐好端端为什么要爬树啊?」
“哦,好像是为了救她那只猫喔。”心虚,小声。
众人花了几秒钟消化了一下这个事实,阿庆当即一脸赞叹:「张小姐真的太善良了。」
荷妈:“虽然张小姐是莽撞了点,那你在场为什么不帮一下忙,要人家一个女孩子去爬树呢?”
阿月:“也是,张小姐情有可原嘛。”
外公:“张小姐送的茶真的很不错,你们都试一下,跟光酥饼绝配啊!”
甘永好砸砸嘴。可怜,弱小,又无助。
张寒星和荷妈一家人熟悉后,就很少晚上去买饼了。两个妹妹放学下班后,不时会来店里带一盒刚出炉的送给她,她再托姐妹两个把钱还给荷妈。甘永好记账记得烦,私底下抱怨几句,但是两个妹妹从张寒星家里出来也时不时带回些书啊CD还有化妆品,有一次还带回来一个按摩仪给外公荷妈用。于是张小姐从“沽清”变成了填不平的账目数字。近邻人情要做的,麻烦事他顶上,福就是他们享咯。
有一晚,他对账怎么也算不对,看数字看得头脑发涨,索性拿回家问荷妈。
走出店门正准备拉闸,他就看见张寒星从马路对面的7-11出来,慢悠悠地走到绿化带旁边的长椅坐下来发呆,不时拿起手里的瓶装酸奶喝两口。
他把闸门锁好,慢悠悠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观察张寒星的“下凡”时刻,预备等她出糗了就告诉妹妹们知道,让她们梦想破灭。
张寒星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上戴着豆绿色的头戴式耳机,双手撑在身后,双腿交替着前后摆动。她没定性地左看看,右看看,偶尔也抬头看一看天。手撑累了就翘起二郎腿,用手托着下巴,好像在沉思什么人生难题。
甘永好暗暗觉得好笑,“仙女下凡”就是下到便利店买瓶酸奶,然后望天思乡吗?他绕路走到她旁边,准备吓她一跳,她却在此时转头望了过来。
被那明亮的双眼看一眼,什么坏事都不敢做了。他讪讪地挥了挥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张寒星把目光收回,喝了一口酸奶。「街上人少,就你一个鬼鬼祟祟的。」
他自来熟地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闻到水汽混合着洗发露的味道:“你在做什么啊。”
张寒星一脸认真:「思考人生。」
甘永好咧了咧嘴,“吓,这么高深啊,那你思考得怎么样啊。”
她耸耸肩,站起来。「没结果。」
“喂,你去哪里啊。这么晚女孩子一个人不要乱走。”他见张寒星慢悠悠地往前走,起身快步跟上。
张寒星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散步。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怕你出事荷妈又怪我呀。”甘永好没好气,“上次爬树的事情被荷妈知道了,她说了我一通。”
「随便你。」
张寒星走得不快,东张西望,一路打量着路上的商铺。
和不能说话的人交流要学会没话找话,甘永好已是十级大师:“你不上班吗?”
张寒星十分疑惑:「我有钱为什么要帮别人打工啊?」
哦,土豪,失敬失敬。“那你不上班做什么啊?”
甘永好居然从张寒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一丝郁闷。「……不知道做什么。」
他暗自腹诽,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又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在别人店铺打转,便给她出主意:“你要不要自己开店啊,自己做老板也不错喔,适合你。”
张寒星有点心动,但很快又犹豫起来。「……再说吧。」
过了几日,荷妈居然拉着张寒星给店里面的人介绍:“这位是张寒星张小姐,和阿庆一样的,过来帮工一段时间顶荣叔的位置。你们叫她寒星就可以了。”
张寒星穿着店里的围裙,像模像样,穿出高定的气势。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和大家挥手打招呼。
甘永好大惊,拉荷妈到一边问怎么回事,荷妈解释道:“张小姐上次来家里找阿庆玩,我算着帐,老花眼看不清。张小姐无意中看到,一下子就将错指出来了。正好荣叔跌伤腿,店里面缺人手,就由她顶上啦。”
“不是啊,张小姐又不会做饼,要算帐何必多花钱请人啊?荣叔最多一个月就回来,我顶上不就行了?”做这行的,外行插手是大忌。他看了一眼在柜台东摸摸西摸摸的外行人,对方给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荷妈口气很稳:“我问过啦,张小姐会一点的,而且她还可以帮忙吸引客人,挺不错啊。”
甘永好无语,肯定是两个妹妹帮忙求情,张小姐摆出那副乖巧模样,荷妈就心软了。
店里的事他说不过荷妈,决定从张小姐处下手。他转过头,“张小姐,我记得你前几天才跟我说过有钱为什么要帮人打工,我没记错吧?”
张寒星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缓缓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居然还有几分俏皮的小女生模样。荷妈站在她旁边帮她翻译着手语:
“是啊,不拿薪水就不是帮人打工啦,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