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为什么打架？”校长的眉间蹙成一个川字，一副白色细边镜框显得他严肃而古板，却象征着老去的痕迹。
因为看着资料而眼睛微微眯起，鱼尾纹密密麻麻聚集在眼角，再用力一些几乎可以夹死苍蝇。握着资料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宛如一条条被蚯蚓钻过的甬道，衬在苍白而松弛的皮肤上，让人不得不觉得衰老多么可怕。
语气是带着质问的，可却没有很浓的责怪谩骂意味，反而有些无可奈何的无奈。
我本来打算很强硬的态度，突然就扭转成柔软，这样子的校长多么像我死去的爸爸。
眼角有泪光隐隐模糊视线，我立刻低下头。
“我错了，对不起，学生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九十度鞠躬道歉，很认真很诚恳。
校长忽然很惊讶的看向我，或许在他眼里，打架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更何况我这个意欲杀人的学生恐怕更是无可救药了，怎么会这么轻易认错？
他扶了扶他的老花镜，并在这个过程中关上我的入学资料，叹了口气，似乎要开始滔滔不绝的讲那些大道理。
我实在不愿意勉强自己的耳朵，只好扭过头对着门外远处的视野望去。
而后来，他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耳边是嗡嗡的风声，似乎阻断了一切声源，我只看得到站在门外的白色身影。
“好了，苏茉同学，既然你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要及时改正，以后不要再打架了，知道吗？幸好这次没酿成大祸，几位同学也比较大度，没有说追究你的责任，既然当事人说了不追究，校方也不会追究此事，不过惩戒还是要有一些，否则以后便没个规矩了，就罚你打扫操场一个月吧，知道了吗？”
“苏茉同学？？”
见我没回话，校长又叫了我一遍。
我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校长见我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压根不在他这里，无奈地挥挥手：“走吧走吧，记住别再犯错误就行了，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不要一句不和就动手，行了，去吧。”
我点点头，往门外走。
以为就这样擦肩而过，但横过操场的草丛时，身后传来悉索的脚步踩踏声，我依然向前走，当做没听见。
或许两秒，或许四秒，或许是更久，我觉得四周宁静的不像话，像是被隔断了一切噪声，只听得到脚步穿行在草丛里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但他终于开口说话，他说：“为什么要一个人全部承担下来？”
我顿住脚步，抓了抓书包带子：“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办呢？”
“说是自己因为跟同学不和所以打起架来，因为打不过所以拿刀误伤了人。但是事实分明不是这样……”
“你知道那天的事对不对？”
我突然加重语气，猛地转过身，却没想到他离我竟不到一步的距离，不小心撞进了他的怀里。
很暖很暖，带着薄荷青草的香气，那样凛冽却又清新的味道，像要一路穿透至心底。
我立刻站直身子，他有些不知所措，脸色竟微微泛红。
“你知道那天，晓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他低头不语。
我再次逼问：“你知道对不对？”
他终于轻轻点头。
“呵！”我轻笑：“所以你是故意让晓良落单，故意让那些人欺负晓良？因为你知道，任何一个女生接近你，那些人都会用各种手段将那个倒霉的喜欢上你的人逼走，对不对？！”
他又低下头，不说话。
我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肩头：“为什么？既然你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做，让晓良落单，让她被打成那样，你到底会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我，浅灰色的目光专注而诚恳：“因为！”
我急切地望着他：“因为什么？”
他嘴唇嚅了嚅，似乎将什么咽了下去，别开我的视线撇过头轻轻道：“因为我想让她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我觉得不可思议，但却极轻地用冷笑代替：“你觉得喜欢这种东西会因难而退吗？还是因为喜欢你的人太多，所以你早就不把别人的心意当一回事？”
“不是！”
“那些喜欢着你的人，为你那样疯狂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拥护你的人，看着她们为你做出那些愚蠢的行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不是”
“其实你看着那些人，心里想着，呵，不过一堆不长脑子的蠢猴子而已，是不是？”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糟蹋晓良的心意？她那样优秀，就算你不喜欢她，也有大把的男生排着队给她写情书，陪着笑脸讨好她，可是因为喜欢你，她被打成那样，几乎毁容，就因为你的所谓知难而退，不觉得可笑吗？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为什么要答应她看电影，让她以为你对她也有感觉后幸福的时候，又让她进入地狱？”
“如果我直接拒绝她，我还会知道你叫苏茉？可茉字却不是墨水的墨，而是茉莉的茉，如果我直接拒绝她，我还会知道你是九月初九生日？知道你最喜欢没有草莓的草莓蛋糕？知道你喜欢茉莉花和茉莉味道的花茶？知道你喜欢下雨天，讨厌艳阳高照？容易做噩梦，容易惊醒。喜欢黑色和暗青色，讨厌粉红和嫩黄色。喜欢听歌，但讨厌摇滚。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这点我倒是见识过，第一次见你，你就发呆了一整个下午，而且你好像格外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原来他并没有一直和晓良说说笑笑看电影，而是问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并且记得这样认真仔细，一丝不漏。
我的脑袋突然懵了，空白成一片，心里有密密麻麻的茧口一个接着一个破蛹而出，耳边似乎听到初春大片冰川悄悄化开的声音，痒痒的，暖暖的。
可是晓良……
对啊，我怎么能忘了晓良，他们才是最般配的。
我压住心口拼命生长的东西，手指紧紧掐住书包肩，逼自己决绝地开口：“你在说什么，不要扯开话题！”
他轻望着我，良久。
终于开口，似乎是苦恼但更像是逼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我到底该怎么做？或者你教教我？是不是答应她的表白，是不是和她一起看电影后送她回宿舍，还是应该告诉所有人，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
告诉所有人，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的脑子告诉我应该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只要他和晓良相处一段时间，他一定会喜欢上晓良，晓良是个那样优秀的女孩子。
可是……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快说呀，快说呀！
脑子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可是我就是说不出口。
难道你不想晓良和他在一起吗？其实你不想余漠也喜欢上她是不是？
不是的，我想要晓良幸福！
脑子里的那个声音立刻叫着说，那你就说出来呀，那你就说呀！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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