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县内一年一度的花灯会,街市上人潮拥挤,一盏盏花灯悬在半空中,亮如白昼。平日里素不出门的闺阁小姐也在奶娘和丫鬟的陪伴下,乘着一台小轿,掀开窗帘子偷眼往外瞧去,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与众不同的他,手中的或粉或蓝绣着翠竹或兰花的手帕子被风一吹,摇摇飘去好远,落在俊俏的白面书生脚旁,一捡起,又是一段好姻缘,惊艳了无数的韶光。
这花灯会沐安年也是去过几次,但像今年这么热闹的,倒真是挺少见的。在街边点了一碗元宵,一边吃一边瞧着不远处在灯火映衬下的姻缘树,红色的丝绸被夜风扬起,树下是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听说只要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红绸上,便能够一辈子在一起。沐安年笑,一辈子?世间哪有这么完美的事。低头将一个元宵送入口中,却哽在喉中,白糖浓重的甜味也难抵心中泛起的苦涩,勉强吞咽下去,沐安年看着粗瓷碗里剩下的几个白白胖胖的裹着糖衣的元宵,一时也没了胃口。在桌上放了两个铜板,跟摆摊的一对老夫妻招呼一声,便随着人流想朝河对岸的姻缘树下走去。
“小相公,买一盏花灯送给心上人吧,老婆子的花灯是白水县做的最讨巧的,多少姑娘都喜欢的不得了!”年逾五十的老妇人拦住了麻木前行的沐安年,她手中提了三两盏样式不一的花灯,笑容可掬。
沐安年顿下脚步,目光落在老妇人手中的花灯上,有鲜活的锦鲤花灯,细绘着鸳鸯的夹纱灯,还有一盏精细的花篮灯。扫过一眼,他的目光便越过这些精美的花灯,落在老妇人身后摆在摊位的莲花灯上,“这个,怎么卖?”
“这个荷花灯吗?”老妇人将手中提着的花灯放在一旁,捧起沐安年所指的莲花灯。
沐安年点点头,他突然想起一件被他遗忘了很久的事情。
“十个铜板。”老妇人看着沐安年的脸报了价格,见他眉头皱了皱,又赶紧补上说:“若小相公要的话,老婆子就便宜两文,八个铜板卖给你,别处可买不到我这么好的,而且也不便宜哩!”
不愿多计较什么,从荷包里数了八个铜板,沐安年从那老妇人手里接过那盏莲花灯。捧着莲花灯走到白水河边,岸边站了不少的人,河面上已漂浮着无数莲花灯,一盏接连着一盏,小小的灯,却承载着对逝去的亲人的沉重哀思。从边上同样放河灯的人那里借了一点火,将灯芯点燃,原本暗淡的莲花花瓣随着火光的跳动,仿佛是有了生命似的鲜活了起来。沐安年蹲下身子,将它放入水中轻轻的一推,它就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的飘远了。听说这样是能将思念寄到逝去的亲人那边去的,以前他娘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带着他一起给他爹放一盏河灯,等到他娘也去世的时候,这个习惯便自然而然的被搁浅了。
“沐大夫,我找你好久,你怎么还在这里杵着呢?那边的抛绣球招亲要开始了!”
沉思被打断,沐安年侧头看了看正拽着他袖子的同村的一个叫阿荣的小伙子,他露出一个笑容,“你们去看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可不行,就差你呢!”阿荣心直口快,话说出口就暗道糟糕,果然见沐安年一脸狐疑之色,脑子一转,赶忙圆了回来,“我是说,来都来了,就去看看,热闹热闹,要不然这一下午的路多难走咧!”
沐安年坳不过他,推脱了几句见推脱不掉,只得跟着他去了。
孟府外头临时搭建的绣楼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沐安年老远就看见人头攒动,大多是来凑热闹的,连女人也跟着挤在人堆当中。
到了人群外头,阿荣还准备带着沐安年往人推里面挤去,沐安年连连摆手,怎么说也不肯跟着挤了,“啊荣,你自个儿去吧,我就不进去跟着挤了。”
“没事,我可以带你挤进去,到最前面才好看见呢!”
“不用不用,在这边也能瞧的见了。我又不去抢绣球,凑那么近做什么。你赶紧进去吧,那铜锣都敲了三下了,想必马上就要扔绣球了。”
阿荣还想劝,这回沐安年怎么说也都不同意了,他只好就这样算了,然后自己奋力往人群中间挤去。本来这事就是连翘的娘亲让他务必要将沐大夫带到这里的,不过他看沐大夫对这个孟大小姐的并没有什么意思,把人带到也就算了。他自己也还是一个十六七的小伙子,平时就爱凑这些热闹。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都朝着绣楼上望去,沐安年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位穿着大红的嫁衣的女子站在人群的上头,身姿婀娜窈窕,手里捧着一个垂着五色流苏的红色绣球。沐安年隔着远,再加上灯火迷离,其实是看不太真切的,不过倒是听前面人议论说孟小姐脸上似乎是系着一块纱巾的。没多一会儿,沐安年就觉得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像一波波的浪头似的,一会儿往这边涌,一会儿朝那边涌,沐安年看的忍俊不禁,觉得这倒是一场上好的猴戏。有好几个站不稳的都被推了出来,一屁股摔到了青石的地面上,好半天缓不过劲来。好在他是站在人群最后头,并没有遭受波及,那承载了一位女子的命运的绣球就在人群之上被迫跳动,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沐大夫,你快接着!”人群之中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沐安年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圆的、红的、像球一样的物体朝他飞来。他愣了片刻,等惊觉那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人群又是一阵静默,然后自动散开一条通向孟府大门的路,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了沐安年的身上,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高兴的、有纯粹看好戏的,总之让沐安年浑身极不自在。
“哎呀,绣球被抢到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将新姑爷迎进门,等着我请你啊,一个个木头似的。”尖锐高亢的女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那是白水县里名声极大的喜婆,人群很快议论开来,有说沐安年运气好的、踩了狗屎运的、实至名归的。
在最初的怔愣过后,反应过来的沐安年第一时间将手里烫手的山芋给扔了,“这是个误会.....”难得的失了礼数,对着已经把新郎官的喜服递到他面前的孟家管家,沐安年冒了一头的冷汗,连连往后面退。
“姑爷,您抢到了绣球,然后与我们小姐成了亲,您就是我们孟府的姑爷。”管家十分客气的回答。
沐安年试图解释,“不是,那个,这个绣球不是我抢的。”
“可是在您的手上,您快随我们进去吧,宴席都摆好了,别误了吉时,我们小姐和老爷都在礼堂等着您呢。”
“这真的是个误会,这个绣球是别人扔给我的,我并无意高攀贵府。”
“姑爷,请……”管家颇为恭敬的弯腰,沐安年僵持不动。
“哎呀呀,新郎官怎么还没进门呢!快快快!把新姑爷迎进门,然后把身上那衣服给换了,耽误了时辰你们怎么担待的起!”王喜婆甩着香帕小步跑到他们面前,不顾沐安年什么反应,只对管家身后的两三名家丁吩咐道。
“不是,大姐,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想与贵府的小姐成亲,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我只是路过!”
“哎呀,新姑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绣球落在你手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要是不想与孟小姐成亲,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这里可不是什么让你们看热闹的地方,你这要是抢了绣球又毁了婚,这不是往孟老爷和孟小姐的脸上甩了一个大耳刮子么?这要孟小姐以后可怎么嫁人?怎么见人?今天这门你是不想进也得进的!”王喜婆掐着嗓子一席连珠带炮似的话一出,把沐安年堵的是哑口无言、目瞪口呆,这不是逼婚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