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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仙五

书生骨相

  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全家刚上五湖舟,恰添了个人如画。

  月弦新直,霜花乍紧,兰桨中流徐打。寒威不到小蓬窗,渐坐近越罗裙衩。

  ――朱彝尊

  

  这首词的题目是个日期:十一月八日。那年他二十九,风华正茂。

  二哥说,整卷《靜志居琴趣》独爱这一篇的雅兴。

  而温文却说只看这搬家的气势,书生味道十足,减了几分风流。

  我反驳道,只上阙里,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就足以知他风流倜傥。

  温文说道:“徒有其表,他写这首词是在顺治十五年(1658),距‘扬州十日’已十三年,江左大部已为清军占据。国耻家恨区区十年便忘?”

  “强词夺理,难道非要人家自杀殉国才是真男儿?”我瞪着眼睛看他,全是不服,分明诡辩。

  “恰添了个人如画!”温文念道,复又说:“金风亭长对美人儿的描述倒也风流。”

  我查看了资料知道,朱彝尊是随妇翁从湖州归安的冯村迁徙至嘉兴梅里。

  湖州这个地方我去过,比济南干净利落的城市。济南的街道经纬始终让我分不清楚。

  嘉兴的梅里我没有去过,四姐年前做节目去那里采访过。

  我依稀记得四姐说是去寻找梅里词文化,听了她的话,我只觉得这个名字有说不清的书香味。

  梅里,在清初属嘉兴县,是嘉兴县的四大镇之一,距嘉兴城30里。

  薛时雨在《梅里词辑序》声称:“自长水塘而南为梅会里,国初以来号称词薮。呜呼盛矣!”把梅里称作清初的词薮。

  康熙间,钱塘龚氏刊《浙西六家词》,梅里居其半,可见其地词学之盛。 梅里词派最核心的词学思想就是崇雅去俗。王翃和曹溶已经表示了梅里词人对于词坛继续沿袭草堂风格的不满,已经预示了朱彝尊等人后来对草堂诗余的批判。

  朱彝尊对《草堂诗余》的批判,归根结底是对于明代词学的批判。在朱彝尊看来,明词最大的弊端就是俚俗……

  这些都是四姐从梅里回来后对我讲的,过于理论的东西硬的跟石头似的,可是我还是记住了,记住了梅里,记住了朱彝尊。

  过后想起,我竟突发奇想,如果是二哥去了梅里,回来会怎么样给我讲起?一定不是这样的条条框框的。

  他会沏一壶茶,摇一把折扇,用温和而清冷的语气慢慢说话。

  二哥曾说过,梅里词派词学思想的另一个核心就是“尊南宋”,所实际宗法的是南宋至宋季一脉相承的、以姜夔为核心的典雅词派。

  所以我也认真地去读南宋的那些词,当周围的同学只知东坡柳七的时候,我读的却是白石梦窗。

  这一切不过是二哥的影响罢了。

  温文下午趴在桌子上,慵懒的像一只猫,他听我说起梅里,说起二哥,说起朱彝尊……

  偶尔抬头看着我欲语未语。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不要这样子看着我。”我手里捧着《靜志居琴趣》,淡淡地说道。

  “你很喜欢你二哥么?”温文终于开口了,说完仔细打量着我的反应。

  “喜欢,怎么了?”我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今天心理老师说,喜欢一个人,要么是因为他近乎完美,要么就是因为他身上有自己所缺的东西。”温文说道。

  “对,老师说的很对,我二哥就是近乎完美呢。”我笑了起来。

  “他不是朱彝尊,你也不是冯寿常!”温文突然说道。

  我心里蓦地一惊随口脱道:“你胡说什么呢!”

  温文亦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对我赔笑:“不要生气啦,我就是顺口胡说八道,开玩笑的啦。”

  我虽没有再作声,却觉得脸红耳赤,独自懊恼了一会,拿出新买的漫画书,描摹起来。

  最羡慕那些从冰天雪地里生出一颗炽热心脏的人。

  像温润的二哥,像清冷的四姐,还有桀骜不驯的温文。

  而我呢?

  就像我喜欢的一首歌词:

  其实我害怕拥抱害怕结束害怕你会远走。

  坦率地承认,比起漂泊我更爱有归依的自由

  去他的弥足珍贵曾经拥有,我偏要不离不弃天长地久。

  都说聚散匆匆求不得,我用一辈子向你强求……

  暮色晚来秋,我又看到东墙上掉落的爬山虎叶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有白色的旅游鞋踏在那些残破的躯体上――秋的躯体。

  我顺手拿起一片叶子,回到教室夹在了书里。

  那一页上写着:比肩纵得相随,梦雨难期。密意写折枝朵朵,柔魂递续命丝丝。洛神赋、小字中央,只有侬知。

  我一时兴起用墨色的笔抄写在那片叶子上,那缠绵悱恻的横纹,那孤苦无依的断层和裂痕。被浸染了一身墨色。

  温文总是嫌弃我的字丑,我是知道的。

  我的字比较圆,没有棱角,我也没有棱角,我想练出棱角来,可是练不出。

  那种力透纸背的美感我真喜欢,可是我怯懦地不敢下笔。

  二哥曾答应过让我跟着他练习小楷书,暑假过去后,又被耽搁至今。

  唯一还念念不忘的是某个夏夜里,二哥坐在阳台上用长笛吹奏《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王国维《人间词话》曰:“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与花鸟共忧乐,即有同心,即仁。感觉锐敏,想象发达,然后能有同心,然后能有诗心。

  这样的“诗心”,二哥一定有的,温文没有见过他,所以才不能理解我的这些美好的赞叹。

  怎么可以去因为温文的不理解而改变自己的念想呢?我真傻,真的!

  记得鲁迅先生赠给瞿秋白的一副对联写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那么,二哥就是我的知己了。

  可是,我知道,很多事情他只讲给四姐听,他当我是小孩子的。

  这个时候,我渴望不可及的只剩下时光还在缓慢地前进中。

  “我女朋友要来看我,我该怎么办?”这是半夜,温文突然发来的信息。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记起他在网上谈了一场恋爱,那个女孩是临市的。

  “带她去看济南的大明湖,告诉她,你是她的尔康。”我回复道。

  “我很紧张。”他又发来信息。

  “不担心,你是温文,一中最有格调的男孩子,她将会被你的风采迷倒的。”我笑嘻嘻地回复。

  “我信你,晚安了。”

  “晚安。”

  我默默地说了晚安,在十二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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