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帘外无端堕玉簪。笼灯去，休待落花深。
――朱彝尊
二哥曾让我读《白雨斋词话》，里面有一句是夸赞朱彝尊的：艳词至竹垞，仙骨姗姗，正如姑射神人，无一点人间烟火气。
我很喜欢人间烟火这几个字，可是，什么样的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呢？
大概二哥就是其中一个了，我私心里想道。
十六字令这样的小令极少有佳品，然而朱彝尊这首却深深地打动了我。
依稀记得，除夕夜的时候，姨妈买了红灯笼，我找了竹竿挑着，站在门外玩耍，雪还在下，厚重的皮帘子隔着屋子里的暖气。
当时四姐突然来了，到了门口却又不进去，看着我也不说话，轻轻地叹了气，呆了一会，转身竟又下了台阶离去。
我未等呼喊，却见二哥挑了帘子出来喊道：“是温良来了么？”
温良是四姐的名字。
二哥追了出去，那雪簌簌地下着，越来越大。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台阶上的脚印，一会又被深深地埋住了。
我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二哥不会回来了。
“春天里我葬落花，秋天里我再葬枯叶，我不留一字的墓碑，只留一声叹息。于是我悄悄的走开，听凭日落月坠，千万的星星陨灭。若还有知音人走过，骤感到我过去的喟叹，即是墓前的碑碣，那他会对自已的灵魂诉说：‘那红花绿叶虽早化作了泥尘，但坟墓里终长留着青春的痕迹，它会在黄土里永放射生的消息。’”
这是电影《人约黄昏》的作者徐訏说得。
在我十六岁的最后一天里，我知道自己读懂了这些，深刻的理解后，悸动而忧伤。
后来，二哥回来了，身上一层雪，头发也白了，像经历了沧桑的人。
我的思想上的变化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所能表达出的只是对这个除夕夜里雪的哀婉和凄艳。
我却不敢说出来，我不能在新一年的第一分钟说这些使人难过的话。
对于人生我做了预言，如我所愿，它正在到来。
“我会变得坚定，坦然，而且安详，而你将不再爱我，我可以自由地老去，我将脱离你的目光，从岁月的侵蚀中获得自由。”
希望这样的祈祷能掩盖起我悲戚的内心深处。
寻，帘外无端堕玉簪。笼灯去，休待落花深。
看到这句话，我还是又回忆起了四姐的背影，二哥归来时的雪花。
温文说，你怎么总是在回忆？难道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么？
可是，我依旧我行我素，你们今天的也许将是明天我怀念的，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很怀念一个暑假，每天熬夜从深夜十一点半看电视剧看到凌晨五点，抱着枕头几欲睡去，可都挺住了。每天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而被人骂，可还是挺开心的。
还有一个寒假，除夕晚上抱着电脑在贴吧里到处乱逛，吐槽春晚，水贴，组团抢楼，看着屏幕傻笑着，是那样的单纯。
我在这头，回忆在那头。
“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头，不在。不在别人心头。也不在这岩石里面。我再也找不到你。”
无言以对，无言以对！
躺在床上的时候，恍然若失，周末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躺在自己的床上肆无忌惮地玩手机，而事实上我除了贴吧竟无事能生非。
收到温文的信息已经过了十点，他试探性地问道：“睡着了么？”
“嗯！”我回复道。
“傻，没睡着陪我聊天吧。”
“你说，我在。”
“尔雅今天来找我了，她比照片上还可爱，真的。”温文提到他网恋中的小女友，很是开心。
“然后呢？”
“我带她去看了电影，还吃了冰激凌，回来的时候穿过长长的隧道，我以为是一生一世了呢。”温文自嘲道。
我一边回复他的信息，一边刷着他去年的帖子，读着读着就像感动了一般，有流泪的冲动。
去年的时候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是谁？竟从未对我提起过，如今我也只在这里断章取义了。
第一次跟她接吻的时候
快亲上的时候
她突然说等一下
我就纳闷了
她要干嘛
她从兜里拿出三个糖
就上好佳那种圆的
草莓苹果荔枝
她问我你挑一个
我指了一下那个荔枝的
然后问她干嘛?
她二话不说马上撕开包装就把那颗糖给吃了
然后一把扯过我的脖子
我俩就接吻了
全程一股荔枝味
后来她跟我说
人生那么长
我没有自信能让你记住我
但是你既然喜欢吃荔枝味的糖
我只能让你记住
我和你接吻是荔枝味的
这样以后你吃荔枝味的东西都能想起我
我和你接吻的味道
现在我俩分手了
每次吃荔枝味的东西都能想起她
家里固定有荔枝糖
想她了都会吃上一个
就像在跟她接吻
有机会想跟她说
人生那么长我可能要记着你一辈子了
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可能要记着你一辈子了，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默默地念着。
返回聊天界面，他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着今天的快乐。
我想，他快乐就好，真的！
怎么可以停着不前进呢？人总是会不断淡漠一些回忆的。
“再也找不到你，你不在我心头，不在。不在别人心头。也不在这岩石里面。我再也找不到你。”
那就这样吧！其实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吧！
仿佛听到胡适在叹息：“不知何年更入此境？人生离合聚散，来踪去迹，如此如此，思之惘然。”
惘然是个极好的词，当我什么都不想又觉得难过的时候，就认定了自己思之惘然也。
温文倾诉完毕，道过晚安，便下了线。
我依旧思之惘然。
打开窗户，路灯阑珊，我侧身张望，二哥的房间里灯光灼灼。
他在干什么？
在写诗么？也是风怀二百韵么？写给四姐的么？
还是在看书？看的《本草纲目》还是《江湖载酒集》？
也许，他在写字，他的小楷我曾经模仿过，只是不能乱真的。
可是，这些又关我什么事？
他自是做他的事，我何必在意。
其实，当我喜欢一个东西时为它付出多少心血也甘愿，当我不喜欢一个东西时我连拒绝都不敢。
算了，我的思绪又开始飘荡不定了，不如听歌：
奔波逆旅心血熬煎溃去缘何浅
渴求安稳几度泪痕梦中生艳羡
劳烦错手舍下负累忘惊鸿一瞥
倚秋闲 余生两不欠
如今，还有什么事能使我抛弃睡眠独自风生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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