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纳兰容若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给了我足够矫情的理由,我可以突然流眼泪而不被当作傻瓜,我可以抱着枕头说死生契阔的话而收到很多关心。
这些都是平时没有的待遇。
也许,是我平时忘记去告诉他们,我也会难过和无所适从。
因为学校里要来领导检查,我也已经开始按时上课,每天更多的时间除了打扫卫生就是自习。
下课的时候我抱着热水袋,手依旧冰凉,而温文挨着我坐下,开始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你不知道,看社团成果展啊,表示口琴社的克罗地亚狂想曲略屌,还有国画社和书法社的当场创作也很屌,吾辈只能仰望之……哦,我想起来了,你也学过国画,明年你来我们社团吧。”温文说得慷慨陈词。
我懒懒地说道:“我才不参加,麻烦。”
关于我对集体意识的淡薄和缺乏友爱精神的事实,温文一再嗤之以鼻叶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也就放弃了对我的拯救。
忽然想起早上数学老师吩咐我们说:“如果领导问起来,我们要按事实说话,来,我们的事实是这样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文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说:“嗯,笑了,看起来正常多了,你不知道你这几天跟个怨妇似的吓人的。”
“你才怨妇,你全家都怨妇。”我忍不住腹诽道。
温文后来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病着,但我不问。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一句被用滥俗的话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他不会问,我亦不会说。
“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是的,我这大半年的光阴里,都是辜负,都是独自,竟如今才遇一首词如此通透伶俐地懂我,它也是慈悲的。
而我心里这一段杂乱无章地暗恋也马不停蹄地在开课的日子里挥发殆尽。
然而,我竟差点忘了,这是纳兰怀念亡妻的,而我祭奠的是刚被我封杀的情愫。
摧毁曾经就如同说,那些成木的树死亡以温暖的燃烧抵达而不以孤独的枯朽降临。
语文课开始的时候,我把温文送我的钢笔拿在手里摆弄,书的扉页有我上个月的字:我希望我爱的人可以永远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去热爱他所热爱的,去狂去潇洒,有棱角有苦泪,却一直笑得开开心心。
老师是四十多岁的男子,有微起的肚子,整齐的发型,白色的衬衣。
一节课四十分钟,他花了五分钟小测,然后开始讲课,讲了五分钟后他发现我们都没预习,于是他就很生气地让我们预习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后他收起手机开始讲课,下课后还拖了五分钟……
温文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我侧身看他,他悄声说:林阿包萌翻了。
我才想起来,这个语文老师姓林,而大家因为他肚子大起了个外号叫“阿包”,温文一说,我也觉得还是蛮萌的。
我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开始在新课文的空白处涂鸦:近来怕说当时事,结编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钢笔写小楷书,正正经经的模样。
温文偷偷用手机发了短信,又一本正经地继续写字。我猜着应该是发给他的小女朋友的。
最后他实在觉得写字很无聊,看着老师被隔壁班老师喊了出去,侧着头问我:“阿药,这几天休息,你的小说有没有继续写?”
“自然在写。”我头也不抬,继续抄录词。
“哎,你从前老是写着仗剑江湖天涯漂泊的狗血小说,你骨子里是喜欢流浪还是安定呢?”温文八卦地问道。
“都喜欢,看我心情。”
“没有个性的回答。”温文不屑一顾地说,看我不理他,凑了过来,又说道:“居然还在读纳兰词,怪不得最近看起来挺有忧伤范的,你还蛮矫情。”
这次,我放下钢笔,瞪着眼睛狠狠看了他一眼说道:“请立刻无视我,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温文作了揖看见老师进来,忙又低着头看书。
……
终于熬到晚自习结束了,却被文艺委员喊住,她不知听谁说我喜欢填词,于是把月底的文艺汇演要唱的曲子由我来负责填词部分,我本来想借身体不舒服来推脱掉。温文葱背后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才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温文事后告诉我说,我在女生圈并不受欢迎,她们觉得我的漠不关心使人别扭。温文拍拍我的肩膀又说,偶尔关心下班上的活动未必只是麻烦,也是美好的记忆。
回到宿舍我趴在床上,那些纸上的字被我划了又划,总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这首歌词填完了――负安词
曲:夜的钢琴曲10
江湖一梦过芦蒿 旧人眉眼憔
掷剑有声却已晚 青霭暮色飘
几度浴血染红袍 归来付一笑
肩头远 与何人讨
庙堂之高不胜此寂寥
自是从古君臣道 弃他策马纵逍遥
衣风戴雪 数年形槁
骂名一并入口嚼 鬓角渐霜对镜老
不须悼
胸臆受绞面容嶙峋只身漂
怀万里 风歌又萧
一寸山河 一寸日月昭昭
命换疆土怎能轻抛 国之将夭
有心铸熔七尺雪 恍然四顾无处逃
梅枯鹤杳 年华恣意盗
黄沙湮没马革薄 衣冠冢里尸骨少
不相扰
寒芒红线交错后世已了了
魂归早 黄泉孤道
当时英豪 人叹误入浊朝
可曾悔奔波命比草
坟头未扫
……
我看着其他的舍友都已经睡觉了,我起身把窗帘挑了起来,因为快要到十五了,天又晴的极好,晶莹剔透的满月就举目可望的地方。
而当我失眠症复发,又无力去把这些告诉别人的时候,关上心门,自我欢娱,是否能将破碎的一时一梦,误作尚可抵得过去和记忆的一杯热茶,日日沉溺且醉生梦死,是否到最后甚至连这些卑微的碎片也收拾不起。
在无声无息的月色底,我是被遗忘的孤儿,至少此刻是这样的。在愈发清醒时,我拿着手电筒躲在被子里继续读《饮水词》,像个傻子一样的毫无意义地不停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