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容若
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一文中曾追叙她婚后屏居乡里时与丈夫赌书的情景,文中说:“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这是意趣盎然的,一句“甘心老是乡矣”竟比许多情话惹人怜爱。
可是,南渡以后的李易安,余生颠沛流离,想起这些抵过纳兰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晚上四姐在线,我发了消息给她,竟不忙,回复极快。我跟她聊起了这首词时,她便问道:“阿药看过沈三白的《浮生六记》么?”
我因为身体一直未曾回复,早早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用手机回复:看过。
“自芸娘之逝,戚戚无欢。春朝秋夕,登山临水,极目伤心,非悲则恨。――如此伤心欲绝之处与此词纳兰之伤心皆是不得不哭的。”到底是性情中人,对书中才子佳人常怀悲悯之心。
而我常觉得因为无关紧要的人伤心是假饰天真,而逐渐长大的日子才发现遇到喜欢的文字会突然触及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使你疼惜。
“姐,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似乎这些天的小心翼翼的聊天都是为这句话做铺垫的。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消息,我抱着手机,期待在让人窒息的等待中逐渐磨灭。而这个时候,四姐却回复了我:“年底我要结婚了,新郎君是我高中同学,给你看他的照片吧。”
照片发过来时,我还没从震惊中恢复正常,怎么可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四姐不是一直都喜欢来姨妈家的么?她不是很喜欢二哥的么?
他们一起撑伞的雨天里,一起划船的深秋里,一起踏雪的除夕,难道都是假的?
“他是我的初恋,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偶然间想起也如哽在喉咙里的刺,后来么,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去了他们的部队寻他,在重逢的时刻我才真的相信,这一辈子除了他我是真的无法嫁给别人了。”四姐打字很快,而我看得很慢,似乎非要从这几十个字里看出一场爱恨别仇来。
“那我二哥知道么?”我问道。
“知道,他说会祝福我的。”四姐说道。
拿着手机我觉得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些事情了,我以为他们是相爱的,原来仅仅是我以为呢。
“虽九死犹未悔……”这是我心中最好的爱情,可是现在我看着他们那些爱的容易恨得简单的人,竟不知道还有没有担当的起这句话了?
四姐知道我在读《饮水词》亦是笑笑,不置可否。临下线时她突然说道:“有时间读读黄仲则的诗,也是不错的。”
“咽露秋虫,舞风病鹤!”提起黄仲则不由得想起这句评语来,一个三十多岁就因贫病死了的才子。
纳兰和他前后相隔不过数十载,一个“国初第一词手”,一个是“诗人之诗”,晚清包世臣称赞黄仲则说:“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
纳兰声而富贵,他的死是“情深不寿”,而黄仲则却是“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的贫困难负。
安家女子曾经说过:
容若,他只是不快乐,在锦绣丛中心境荒芜,这是他的心性所致。痛苦并不是社会或者家庭强加给他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筑就的牢笼困摄住生存在世上的每一个人。意欲挣脱或是甘心承受,是属于个人的选择。
不快乐的原因是,少游于尘世颠沛许久遂懂得寄希望于美满,不再执着于得到;容若万事无缺,反而容易执着于遗憾,始终为没有得到而愁肠难解。
虽然我也许会觉得安家女子的解析落于浅薄,却被这句话深深打动,是的,容若只是不快乐,并不是不幸,不幸的人是黄仲则呵。
黄仲则才高气傲,学遍古今,“沉酣经藉,融液子史,”在朱筠门徒中,数他年龄最小,但才高志深。
吴兰雪云:“仲则诗无奇不有,无妙不臻,……吾尝论海内诗人,能从古人出而不为古人所囿者,藏园而外,必推仲则第一。……”
张维屏云:“古今诗人,……众人共有之意,入此手而独超;众人同有之情,出之此笔而独?……有味外之味,……有音外之音,……夫是之谓天才,夫是之谓仙才,自古一代无几人,近求之,百余年以来,其惟黄仲则乎。”
可惜,他是个不懂得如何圆滑处世的单纯书生,即使当了县令依旧贫困潦倒,年不过三十五岁就贫病以终。
外面突然一声车鸣,惊断了我的思绪,才恍然发觉已经半夜,而我还不曾有半点睡意。
从回到学校那天病倒,我已经有三天去上课,只是躺在宿舍里,浑浑噩噩。
温文偶尔打电话过来讲讲白天班里发生的趣事。
我想起白天的窗外,繁茂的枝叶垂下来,离栏杆很近,风吹过来刷刷地摇动,映着斑斑点点的阳光,而我独自一人像零落的花朵,无人问津。
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对我说:我想和你爪牵爪一起去逛街,我吃着你看着,我笑得跟个二缺似的而你用高冷的姿态含蓄地表达对我的鄙视。
我想陪你看月亮,在月光下并肩躺着,我念叨着肚子饿,于是你起身给我煮了一碗面,我尝尝盐放多了,然后笑话你,你不屑地转过头去,说姑奶奶不伺候了。
我想陪你一起睡,半夜醒了看着你的脸数痘痘,然后笑出声来。我想你可以在夜里抱着我就够了,我一个人睡了太久总感觉有点冷。
……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没有谁一定要懂得你,也没有谁一定要守护你,像泰戈尔笔下“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明明心中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