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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子六

书生骨相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纳兰容若

  “又是悼亡词,纳兰的词你读的多了,快被洗脑了吧。”温文挑着眉看我,有些不快。

  他不喜欢纳兰的感觉竟像是为了和我赌气。

  我侧头看他答非所问:“我记得,直子最后是吊死在一片雪地里,那时我还是想起了这句诗,一宵冷雨葬名花。”

  “《挪威的森林》?你还在看村上春树?”温文诧异地说道。

  “没有,很久没看了,只是印象深刻地记着那个场景,抹不去的影像。”我若无其事得低下头继续读书。

  “你真是惯被虐的主,当初阿姨把你的书全烧了也不过成全了你如今的好记忆罢了。”温文提起这件事时竟不自在起来。

  其实,我真的不介意了,那些书稍成灰又如何,我还是我,他们也奈何不了我的。

  温文只是看到了表面,他并不知道我喜欢在孤寂的时候读这样的词,至少宣泄的伤感在路人看来是与我自身无关的,我怎么能让别人感受到我的难过呢?宁愿笑着死去,也不要悲戚的哭着感谢。

  纳兰的美就在于他是清冷的半弦月色里,最孤凉的那抹箫声,任那音符零落在旷野,似恨也不能收,不管他与这尘缘谁欠了谁,不问不说仅此而已。

  这次是爱,是不可预测的爱,在来时的路上茫然若失不可回首,似乎前途漫漫不可期,繁华落后,只剩青苔满墙。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假如你读过《红楼梦》,一定会在在读纳兰这首词时想起“黛玉葬花”来。再无这样冷艳风流的人活在世间了,那样的人只能叫做纳兰,在书里还有一个宝玉。

  二哥在数学课的最后十分钟突然出现在教室外,我听到呼唤才茫然不知的看着老师,老师点头,我起身走了出去。

  “我给你请了一周的假,跟我去长清。”二哥急切地说道。

  “出了什么事?”我问道,声音不大。

  “外公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胃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晚了,现在不能动手术了,只能靠药物支撑着了。他想见你,他最牵挂的就是你了。”二哥还在说着。

  我用手捂着脸,泪水不停。

  这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要离我而去,我却还在为别人悲悲戚戚。

  二哥开车过来的,临上车时,他突然倾身拥住,很认真地说:“阿药,你还有二哥,没有人会舍得丢下你,外公会一直守护着你,一直!”

  车子走到一半的时候开始下雨,暴雨在车窗溅开好大好大的原点,被雨刷一遍又一遍地刷去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我看着雨花,想起小时候喜欢光着脚丫子在外面里淋雨,那些花圃是外公的,我就在里面穿行,认为自己是童话里面的花仙子。

  外公还养了两只黄鹂鸟,在外公唤我进屋得不到答复时,就会用手提着鸟笼子说:“进来,阿药。跟我一起喂鸟食。”

  我就会拎着裤管像个泥娃娃似的从雨水里跑进屋子里。

  外婆就去给我拿了干的衣服换下来,我就蹲在地上安静的老外公喂鸟儿吃食。

  那水是烧开的水放凉的,那小米也是外公买了来亲自摊晒过了的。

  到了长清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见外公最后一面的,听他喊最后一声“阿药”。

  他笑着说,过来,阿药。

  这都是记忆里最美好的东西。

  下车的时候,姨妈站在门外等着我们。

  那白色的门帘晃得我一阵晕眩。

  “外公……”我边喊着边冲进屋子里,那门槛比平时竟高了许多,使我差点摔倒在地。

  屋子里全是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外婆坐在椅子上哭泣,很多人围着她劝慰。

  我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是扑倒床边,那苍白无力的人,是我的外公啊,最最疼爱我的外公。

  在屋子里还有一个道士,他是来招魂的么?

  但他一摇铃铛我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铃铛在他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伴随着从他口中传出的一阵阵悠长吟唱,外面下着倾盆暴雨,啪啦啦啪啦啦的水流从檐角泻下。他手中的铃铛有节奏地慢悠悠地晃动着,清灵的声音一下下传来,或是他敲了一下铜钵,有些低沉的响声就回荡开来,而这时锣鼓就会停下,只余铃铛的声音。

  二哥此时就现在我的背后,咫尺天涯。

  母亲的声音响起,哭的声嘶力竭。

  我的泪水也不曾停止,可是我恨她的眼泪,她如果肯在十几年里消停下来,好好的生活,外公也不会替她操碎了心。

  我霍地站起身来,我想去问问母亲,这些年她除了添麻烦,都给外公带了什么,是否此时她心里是内疚的?

  然而我的手臂被一个人拉住,我回神时就看到二哥抓着我的手臂,满眼的心疼。

  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二哥搂着我的肩膀轻声说,哭吧,难过了就哭出来。

  我想我的泪水就像外面的暴雨,无法自拔。

  二哥的衣襟上全沾满了我的泪水,除却二哥,没人知道我的痛有多痛。

  堂姐看着我的样子很是不屑,后来曾经数次提到我当时的样子竟如此矫情。

  晚上我没有吃饭,陪着一起守灵。

  宁虚妄,不敢别!

  那天我想了很多生生死死的东西!

  那天,我想着,今后我总该是要长大了!

  那天,我想着想着就不停地哭泣……与生死无关……

  后来,眼睛微疼,大概也是嘲笑我居然还能流下眼泪来,我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总是不在意的,心早已是百毒不侵。

  骨子里,有绝望一点点开始腐蚀清白的念想。

  所谓情真意切――

  不过是些生的寂寞死的无奈,意识到了尽头,仍是一片狼藉。

  所有念想就如同行拜礼,我把自己埋藏在人群里……三进香,三跪三起九鞠躬九叩首……

  时间,二零一四年九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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