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六

　　咋夜湔裙罢，今日意钱回。粉墙正亚朱户，其外有铜街。百丈同心彩索，一寸双文画板，风飐绣旗开。低约腰间素，小摘鬓边牌。翩然上，掠绿草，拂苍苔。粉裙欲起未起，弄影惜身材。忽趁临风回鹘，快作点波新燕，糁落一庭梅。向晚半轮玉，隐隐照遗钗。

　　――陈维崧

　　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国画，启蒙师是二哥，他常在院子里摆了桌子，让我画阳台上的花，我厌倦了就说，花年年都会开，我不一定年年都在这里。

　　这话几乎是一句谶语。

　　这次离开姨妈家是母亲和父亲离婚直接导致的，父亲虽然没有养育我，可是最终因为母亲的情人缘故，我被法官判给了父亲。

　　其实，对我来说，已经到了不甚在意的地步，毕竟在我成长的路上，他们除了吵架很少有人想起我。

　　我喜欢穿裙子，到了几乎痴迷的程度。所以在读陈维崧这首词时，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我也曾弄影惜身材，我也曾临风回鶻，像一只蝴蝶不肯停下来看看周围的景致。

　　外公喜欢下棋，他给我带了蝴蝶结在头发上，他执黑子，我执白子，下到最后常常是杀得我片甲不留。

　　他听评书，他给我讲白眉大侠的故事，我粉色的连衣裙在他跟前悄悄地跳着舞蹈，精灵的世界里只有快乐，一如那时的我。

　　晚上，如果有月亮的夏天，我跟着他去小河湾里摸螃蟹，晚上的青石板上趴着出来纳凉的横行大将，它们在晚上会特别的乖巧，你只需用手捡起来放到提来的水桶里就好，没有白天的挣扎和反抗呢。

　　读书的年纪到了，我被送到了姨妈家暂住，这一住就是八年，二哥跟我也从他放学背着我回家，到如今见面点头微笑却不肯相偎了。

　　听说我父母离婚的事后，温文曾试图开解我，却说了让我哭笑不得的话来：据说现代人的离婚率最高，有些人工作后不久就离婚了。报纸上说一个离婚的男人，提到离婚的滋味时，他说离婚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人劝他，你以为惊心动魄的人生，在社会学家那里，只是一个统计数字，只是一个重复无数的社会现象，好好把握新生活吧。后来那个人生气地说，纵然如此，这对我仍是惊心动魄的，仍是有意义的。

　　“你看，其实，离婚对两个无法理解彼此的人是非常有意义的。”温文看着我在练字，才恍惚明白我已经不需要别人的劝慰了，我比谁都懂的这些道理。

　　我们的生活中曾经有这么一段美好时光：大家彼此亲密无间，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碍我们的友谊和同胞之爱，除了一小段人行天桥阻隔着我们。

　　当你正准备踏上去的时候，我问道：“你是要跨过天桥到我这边来吗？”然后，你就不想过来了。当我再次问你时，你仍沉默不语。自此之后，高山大河以及一切能阻隔和疏离我们的事物，便横亘在我们之间，纵使我们想要互相来往也毫无办法了。

　　如今，当再次想到从前的那一小段人行天桥时，除了啜泣和迷惘之外，你已无话可说了。

　　我想读过这些话后，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后来我深深爱上了尼采。

　　那些句子像针一样刺在了我的心脏上，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停止了呼吸。

　　当然，也停止了思考。

　　本以为想起这些我不会伤感，结果我还是太年轻了。

　　返到过去的思维里，想要证明这一年里我是浴火重生的。

　　就如同此刻，我手里的笔，还是两年的笔，写的词是两年前就记住的，脑海里会随着一笔一划地勾勒想着词里描写的是谁家的女子，这在两年前是万万不肯多想的事情。

　　那会我只记得如何练字，二哥不停地解说：

　　书写小楷，执 笔不可太紧，亦不可太松，太紧则用笔易于僵硬，太松则点画易靡弱，故执管当用软硬劲，紧而不死，松而不脱，不宽不猛，有中和之道乃佳。

　　如果不是窗帘被风吹动，温文站起身来去关了窗户，我几乎忘了他还在我的旁边。

　　在丧失理智的回忆，和你那毫无前途的爱情面前，知道吗？只有一样东西能让我们平等，那就是痛苦。

　　我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那样会使昏暗的路灯都为之一颤。

　　温文看着我反复在写：忽趁临风回鹘，快作点波新燕，糁落一庭梅。向晚半轮玉，隐隐照遗钗。

　　忍不住问道：“你特别喜欢这首词？湖海楼词里这样温柔的句子确实不多见，但竟让你这么喜欢，实在是让我有一些意外的了。”

　　“可能是骨子里有自恋的成分，总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女子，被人珍爱被人写在诗情画意里。”我笑着回答。

　　温文笑道：“真是孩子气，你本来就是那样的女孩子呀。”

　　可是，我难过的是究竟经历着什么样的寂寞，才敢把孤独延伸成了可遇不可求的意境。

　　是否沉在其中，仍然是满满的感激，没有丝毫凄楚。少了心里的那个人，即使足不出户，也仍有千里走单骑的飘零，不能见花开花落，不能见月缺月圆。

　　浮生未老，苍山已暮。

　　温文离开时，带走了我一下午所有的练习帖，我懒得管，随他去好了。我得到的是写字时的快乐，他得到的是我给予的记忆。

　　也许我们从未得到过什么，因为没有什么不曾是我们的；也许我们从未失去过什么，因为没有什么是属于我们的。你觉得得到了，是你误以为自己没有；你觉得失去了，是你误以为自己拥有。无所谓得到，无所谓失去，那只不过是物象的流动。

　　也许只是虚幻一场，我们没有拥有过什么，除了我们的心灵内在的感觉、领悟；我们没有失去过什么，除了生命的进化、成长。

　　妩媚而悲伤，妖娆而惆怅，我在一个人的梦境里独自跳舞，而后来，有一个男孩如入无人之境，打断了那些寂寞地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