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帽悲歌发。正倚幌孤秋独眺,凤城双阙。一片玉河桥下水,宛转玲珑如雪。其上有秦时明月。我在京华沦落久,恨吴盐只点离人发。家何在?在天末。凭高对景心俱折。关情处燕昭乐毅,一时人物。白雁横天如箭叫,叫尽古今豪杰。都只被江山磨灭。明到无终山下去,拓弓弦渴饮黄獐血。长杨赋,竟何益?
――陈维崧
他乡非故国,每次想起这句话都是一腔悲壮,要怎样的乱世颠簸才能发出这样重的叹息。
这京城还是往日的京城,可是那朱姓的人家已在黄昏里离散在景山之下,爱新觉罗的后人踏在雪地里的铁骑霸道地碾碎了紫禁城的红墙绿柳。
沦落,只有这个词可以形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所面对的残酷。
家何在?在天末!
如刀霜利刃般地问答。这是清词人最为震怒的声音,也是最为的声音。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多次用“横霸”一词评陈维崧,是有眼力的,尽管从“怨而不怒”、“温柔敦厚”或“缠绵悱恻”、“深厚沉郁”等传统标尺来绳量,“精悍”、“横霸”等字眼也许恰非褒语。
可是,那词缠绵悱恻了几百年了,也该能有那么一个人来演绎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霸气外露了。
“白雁横天如箭叫,叫尽古今豪杰。都只被,江山磨灭。”只看一眼,我的心蓦然一惊,仿佛那雁鸣声犹在耳际。多少春来秋往的故事留在残笺断牍里,而白雁依旧掠过长空不为谁的故事所改变方向,而我们呢?是否有更多少风华正茂的年华在不断的水流声声中消逝了。被这热血横流,歌舞升平的江山所淡漠。
可是,他终究不肯想轻易服输,他没有像东坡居士一样在“故国神游,多应笑我,早生华发”之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忧心悄悄的叹息,他还畅想着自己持弓驰猎,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驰骋奔袭,投笔从戎何等气概冲天。“明到无终山下去,拓弓弦,渴饮獐血。《长扬赋》,竟何益!
十月底的济南,清冷的天气里坐在窗台下看陈维崧的《湖海楼词》。有落日余晖洒在书上。对面超市一楼排起长长队伍,旁边的彩陶馆前也满满当当全是人,有年轻的身体贴着身体往前行,青衣白瓷的景象就在离自己不到一百米远的长街上演着,从开始的默默观看,却心底忍不住想下去陪他们一路前行。
书以外的世界人声嘈杂,三五步就听到有人嚷着维持秩序,似乎那些矫情的话语已经起到了安抚人心的地步。
怨不得这人世间匆匆而过的离别,为了忘记说再见,而真的再也不见的实在太多。
还有什么比居高临下地看着过往行人更觉警省,呼哧呼哧地水沸声夹杂着各种吆喝此起彼伏。
我就在这样的傍晚让思想不断往前走,那靜霭的颜色是什么样的张扬,后来又觉得这场面仅仅是我的想象了,路上的行人热闹起来与任何人无关,而我们这么近的观看着近乎完美的表演,我已不能克制去翻译成笔下苍凉的诗句。
温文说,人总要倾注心血地做着一件事情,才会真正的成长起来,才会逐渐变得强大,有力量。
我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成长成真正的男子汉了,他借给我的《湖海楼词》,里面随处可见他读书时的笔记。
而在这首《水龙吟》的页面上他信手摘取的是余世存微博里的一段话:
“路标已经转向,自由主义精英如果不作壁上观者,大概最现实的角色不过是二丑吧。而这些二丑精英实在深具庸众理性,在理性化的庸众或庸众式的理性没有演进成文明理性或现代公民之前,某些离经叛道者注定不为这个社会所接受。而我们这些庸众的这个现实,正是黑格尔意义上的合理现实。”
开始我并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后来读到那句“关情处,燕昭乐毅,一时人物”,也不由得冷笑出来。
原来他停留在京城也不过是渴望能够遇到像燕昭王这样的贤君名臣,以一展宏图。
如此天真的想法呵!
这满人的京城哪里就容得下雄鹰展翅高飞啊。
若干年后的陈维崧也曾有告老还乡的意愿,但最终没有实现,只有悲叹:“我在京华沦落久,恨吴盐只点离人发,家何在?在天末。”
终于没了耐心再读下去,我把书扣在脸上,躺在椅子上,而略凌乱的是思绪。写过的诗词,慢慢变老,空气里的平仄声韵,把往事缠了几十年。我留恋着青丝白马上的温柔。
梦开始的时候,有月色挂满枝头,清凉的是相思入枕。
梦里流浪的故事,终究把结局遗失在那年的烟火下。无奈把孤单紧紧抱在怀里,负手而立的是我眉目清秀的年少。
风和月的天涯厮守,毫不犹豫地让我销骨断魂。你不懂的何去何从,转身,化成灰烬。
渐渐地,你已离去。我在街头迷失方向。
最后的结局就像后来小倩写给我信一样忧伤:
你散发着冷意的外壳逐渐剥落,挣脱出鲜活的生命来,我很庆幸你还活着。你没有在深夜中死去,依旧看着我所厌烦的看不懂的书。你没有在墙头死去,将自己的枝桠缓缓伸出跃跃欲试,多危险,我有时候想想一把折断了该多好。你没有在刀剑声里死去,做着远方的梦,踏水断风。你没有在雨雪交加中死去,拨开身前一层又一层的阻碍,颤抖着双手踉跄着步伐,不断行走。
从激愤痛恨到潇潇洒洒——或许只是装出来的潇潇洒洒,也是一程。从烂俗不堪到清新明媚,也是一程。经历梅红柳绿山河平平,你走过几多程?有寒冷刺骨有温暖落泪,你记住几多人?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天旋地转就改变了周围的色彩,你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继而看向手中的书籍,字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