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苑春如绣。笑野老花颠酒恼,百无不有。沦落半生知己少,除却吹箫屠狗。算此外谁与吾友?勿听一声河满子,也非关泪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武昌万叠戈船吼。记当日征帆一片,乱遮樊口,隐隐柁楼歌吹响,月下六军搔首。正乌鹊南飞时候。今日华清风景换,剩凄凉鹤发开元叟。我亦是,中年后!
――陈维崧
读到“沦落半生知己少”我不禁想起那首著名的《长亭外》,而陈迦陵的这首词比起歌声那种哀婉又多了几许壮志未酬。
而这首词是他写给苏崑生的,据说是明清之际著名歌唱家,满清入关后削发入九华山,后出山,流落苏州,以卖歌为生。
史书记载:苏崑生与柳敬亭皆是怀抱绝技、游戏风尘的民间奇人,身系一部南明痛史。入清之后,二人与文苑人物多所交接,得题赠篇什无虑百数。大家藉寄赠之机,尽情抒发故国沦亡的沧桑感受。二人因而也超越了具体的“这一个”、获得“符号化”的地位。这是探讨明清之际文化史、文学史所应知者。
而陈迦陵词中故国之念,跃然纸上,那“花颠酒恼”的惆怅、“沦落半生”的颓唐,仿佛不止是艺人的生活写照,更是那个乱世之秋所有中国人的惶恐记忆。
“我亦是,中年后!”
如利刃穿心而过的痛苦,也是蓦然惊醒的快感,所有衰飒之气到此时一览无余。
难以忘怀的是当年风华正茂,将幻想一一泯灭消逝之后,曾经的繁华散尽,谁还肯站在断壁残垣的尽头回望往昔的时光。
而当初歌者的声音也许还是响遏行云,但久经变革的人和世界,都是残笺剩酒的落花时节了。
陈廷焯曰:国初词家,断以迦陵为巨擘。后人每好扬朱而抑陈,以为竹坨独得南宋真胍。呜呼!彼岂真知有南宋哉?迦陵词气魄绝大,骨力绝遒,填词之富,古今无两。只是一发无馀,不及稼轩之浑厚沈郁。然在国初诸老中,不得不推为大手笔。
我曾经不怎么理解这段评价,读完《湖海楼词》方始此乃真知己语也!
细细考虑起来,真我的开始认真学诗词后,反而这诗是做不出来的了。
最初无知无畏的幻灭感,在兴奋稍稍镇定了的今天,就像突然迸发的火山口一样,在眼前绚烂激荡起来。那时我手里捧着的已不仅仅是书,而是对文字的屈服了。
入夜,月色冷冽,似平铺直坦地照在窗帘上,使人觉有涟漪。
我常觉得文字本身是死的,只有写它的人带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带着悲天悯人的情绪,它才变成慷慨激昂、惊艳读者的。
你用肝胆相照话语诉说的人生若梦,你用你的痴心不改,用你的哀婉决绝去成就它,文字就变成了你生命的一个部分了。
那些深藏于你体内的痛定思痛、爱意和对于短暂趣味的品尝都能够被捕捉到。
文字的品质在有了情和义的外衣,便就有了巨大的落差。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墨色里浸染的惊鸿一暼,直到最后路人皆知。
我的床紧挨着窗户,读书累了就披衣临窗看月,冷冽的月光依旧那么不解风情,我想着,这世间纵有许多的的沧桑故事,从来都与它无关,它只管东升西落。
无论你是哭了,笑了,悲了,爱了,它不会给你一丝丝安慰。可是,这诗人还是喜欢它的宁静温和,念想至此纯净,心中便有一种淡然,与世无争的寂寞。
我突然觉得,这世间女子,纵算没有爱情的呵护,在孤独寂寞日子里,是否也该一如既往地安静?不会因为对谁的记忆,而狂热的用一生来怀想。
念及至今,我禁不住又拿出纸笔,在桌案的宣纸上填词:
半窗明月灯深处,笔底天涯路。
卷帘看却旧年书,不悔情真谁更记当初。
红裙还似榴花落,是故人知我。
如今惯写锦衣寒,莫道白头倾盖不相干。
温文曾问过我,何以现在很少填词,我也曾扪心自问。
大概真的是读书多了,才懂得把头低下来。
就像我曾经觉得自己应是灵动的、明眸皓齿、而又性格特立独行的,对,就是这样的女子。
明媚、古怪,像书桌上开出花朵的仙人球。
当触手可及爱情最终擦肩而过,我在用心扑灭了过去一切,我曾相信爱能穿越生死,却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个多看你一眼的机会。
后来难过起来的时候,无论我在人声鼎沸的闹市还是孤独的街角,都不能再大声说出来,无论我痛哭流涕抑或强颜欢笑、自言自语,都不能再见你与我分享。风起时,问你冷不冷?其实也是想你问我一句:想不想我?
当我再次想起这样的镜头时,依然泪盈于眶,依然心痛难耐,什么样的爱情可天长地久?多年后思量,竟然是最璀璨的时候瞬间熄灭、最动人的境地戛然而止的爱情!爱情天荒地老,大抵都是经历过热恋、相守、慢慢转变来的亲情了。
当你来不及将这份炽热的爱恋转变成相濡以沫的亲情的时候,所谓的爱情已然永恒的定格在了最好年华里、那最美的容颜、最幸福的牵手时刻了!幸福而悲苦中盛开的永恒的勿忘我,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头。
“恰到好处,恰够消息。毋不及,毋太过。”半塘老人论词之言也。可是,如果用来论证爱情,何尝不是为了求一个恰到好处?
极致,嫣然,或者魅惑,是此时此刻将醉未醉的情绪。
忽然想起那日在楼下温文轻唱:我以为转身之后,就不会再有眼泪。我以为,你能体会我此刻的意冷心灰……
我倚窗而笑,观望处有路灯飘摇,似风乍起。他声音沙哑,颓废而张扬,如蓦然惊起的烟花,刹那芳华。
我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况此时节,更不胜唏嘘。
顾时命不伦,即间掷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