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纱·从石楼石壁往来邓尉山中
一半梅黄杂雨晴。虚岚浮翠带湖明。闲云高鸟共身轻。
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烟峦直是画中行。
――郑文焯
读书需要一个寂静的环境,一个没有杂念的心。
我想着春节期间在家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人,不要只是待在家里上网或者看书。
然而,我去了芙蓉街,去了大明湖,去了植物园,也去省剧院,也没有找到让我看起来很快乐天真的东西。
回到家,舍了高跟鞋,舍了连衣裙,头发不再整齐的束起来。
我靠在暖气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看书。
我时常想及C说的那句话,最令人感到悲哀的或许不是世界末日,而是这个世界明天依旧车水马龙,却没有人记得我曾经来过。昨天去翻看了他给《挪威的森林》写的书评,他说:“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不想输。”
也许吧,活着的认真就是在不停地练习着那一刻的到来,像木月死前执拗地要赢那场桌球一样。
我给自己设想过很多种死法:公交车意外事故,地铁相撞或脱轨、以及隧道或桥梁的坍塌,教学楼或者寝室楼当然也包括我家的住宅楼忽然倒塌,某次爬山失足滚落,某次出游忽然溺水,被某些杀人狂莫名其妙地当成屠戮对象乃至于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死了,还有忽然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等等。
我感觉死状较为恶心的一种,应该是被校园里四处流窜的外卖车撞死,被撞得四肢残缺不全血肉模糊不算,还会有几盆饭或汤水凑热闹似的淋上一淋,真的是比分尸还要重口的画面。
我排除的一类死法是自杀。我不愿主动把自己交出去,我死以后,什么事情都由不得我了,准确的说,这世界上便不再有我,但却还会有所谓“我”的葬礼,“我”的遗物,“我”的墓碑……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明白葬礼和死者无关这件事,还是在参加L葬礼的时候。我一直不想去的,直到清晨出发的前一刻,我仍不想去的。我害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我一直在害怕,仿佛有什么东西烟雾一般地围绕着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将我吞入另一个世界,我在拼命地躲闪,却要装成面不改色,不然,他们一定以为我疯了。
那时走在樱桃河边,四月的天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和泥土的气息,从河上吹来的风带着暖春的温度与潮湿,柳丝柔柔地招摇,生机勃勃,然而却让我觉得死亡恐怕就是这个味道,每一缕空气,每一粒尘埃,都和着那烟雾随着我的呼吸进入我的体内,我的血液将变得愈益暗沉、凝滞,直到最后僵固,我便死去了,我想,我是在等死,在满怀着对死亡的恐惧中等死。
后来重读《挪威的森林》,才明白当时的感觉可以表达成:死亡将我俘获。
我记得那天早上,我躺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在想,去了以后会怎样,也许我会精神崩溃的,那样也没人会救我的,徒增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这是最坏的情况,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不想冒险。
还有一件具体的事情,也在我的考虑范畴内,我不想见到他的尸体,在目睹尸体的一刹那,也许他生前的所有挣扎甚至他窒息前的感受都将一并冲入我的脑海,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的了。于是,我淡淡地朝还在换素服的亲爱的说了句:“我不去了。”她反应很强烈,至少在我看来,她说:“你这就是在逃避!”我承认,而且我比她更清楚地知道,我在逃避。我目睹过太多人的逃避,即使逃避了,不一样过得很好吗?为什么我就不能给自己一个逃避的机会呢?我就选择逃避了,又能怎样呢?
最终没有逃,不是我多勇敢,只是忽然想到,L他没什么朋友的,如果我也不去,他还有谁呢?尽管,我想我并没有资格这样讲。也许,他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但我并不认可这件事,在我看来,他只是在受了伤以后寻找一种情感上的温暖,无论是谁,让他有这种感觉就足以被他称为“朋友”。我只不过能更多地听他说话罢了,除此之外别无特殊之处。事实是不是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样子,我已经无法知道了。
我有时候会后悔,也许那个午后,我静静地走到他身旁,对他说一句:“回来啦”,然后随便说点儿什么,安安静静地开始,安安静静地结束,一切会有所不同,但或许不会有任何不同。当他放弃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连同我在内一道放弃了的,所以,我或许根本就不能改变什么。
也许,只是我将一切想象地很沉重罢了。他的葬礼,呵呵。火葬场的烟囱里浓烟滚滚,我不知道里面烧的是尸体还是别的什么,空气呛人,菊花在在烟尘中成捆兜售,LED屏上不断地更新葬礼“套餐”。套餐,像加工肯德基一样地加工尸体。也许就在这个瞬间,我的恐惧感荡然无存,火葬场里没有死亡。至于追悼,我们排好队进去一个一个上香,我觉得这很滑稽,但是又不得不这样。香炉前有他的遗像,我看了看他的亲属,两位阿姨抱在一起哭,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憔悴,后来我知道了,他母亲不在这两位之中,而她的憔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在我前面的陌生男生在将香放入炉中的一刹那,眼泪大滴大滴地坠了下来,我想我是在冷眼旁观的,但不知是受环境感染还是怎样,我的眼睛就在低头的一瞬间湿润了,我赶忙抬起头来,迅速地眨了眨眼。
悼词,永远在说死者多么好,我们多怀念,愿他去了那边的世界会得到幸福。我有时候真想恨恨地道一句:“早登极乐那么好,你怎么不随他而去啊?”一个和他没什么交情的家伙念着那么深情款款的悼词,我站在角落里听着,时不时就会在嘴角牵出一丝冷笑。在这个时刻,我对在场的所有人充满了恨意,包括我自己在内,如果他像你们说的那么好,怎么还是被你们拒绝了呢?他放弃了世界,难道不是因为他感觉世界放弃了他吗?诸君,罪人啊。呵呵,可是谁又该理所当然地为他人承担命运呢?我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