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文高中期间,曾经在校园文学刊物上发了一篇短文。她以一个男孩子的口吻,对一个理想中的女孩进行了不切实际的赞美。然而十年后,她再看当年的文字,尴尬如胶水一样牢牢地贴附在她脸上。她笑自己那时候的中二气息。全文如下: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伊这样好的女孩是否真正存在于人世间。可就算伊是我臆想出的人物,伊给我的感觉却依然真实。
伊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我初见伊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伊,我只把伊当做众人。伊是隔壁班某学科的课代表,经常来我的班级拿作业。那时候伊是留短发的,称不上好看,却很清爽。我与伊没说过话,只是做个看客。
后来,中考后,我们到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级。我们仍然没有什么交集——如果说有,那么便是不经意间的眼神接触,伊的眼睛是会笑的,“素以为绚兮”。
伊那时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伊的学习很好,成绩不会跌出全班前三。而且伊文科和理科都不错。伊从来不主动回答问题,老师似乎也不愿意点伊起来。伊总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也颇有些“不服就干”的气魄。伊身高不过一米六几,体重不超过五十五公斤,然而伊的右手劲力极大,甚至能拔开我拔不开的笔盖,掰手腕也强得“令人发指”。
伊有时架一副眼镜,有时扎一个小辫子。伊不好打扮,但看起来很舒服“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当我用这样的评价来形容伊时,我知道我的骨头里有泡沫在涌动。伊是健康的,但有时也会变得苍白而虚弱,一是因为低血糖,二是因为子宫内膜的周期性发炎。
后来,伊与我在分组时分到了一起,我才有机会从伊口中了解到更多伊的方方面面。那些话并不总是伊特意告诉我的,而是在与伊闲谈时发现的。伊是个博学的人,曾与我纵论过马诺斯防线的利弊,亦曾与我论过人生的价值。伊说,老年的岁月没什么意思,到那时伊不会畏惧死亡。伊还说过死后伊要捐献器官和遗体,“一副好皮囊,不好好利用不是太可惜了么?”言语间流露出戏谑的崇高感。我忍不住开始想伊赤裸着,在福尔马林中永眠的场景。这场景和胎儿在羊水中漂浮真的很相似——赤条条地来与去,谁也带不走一分身外之物。
伊不拘小节,与我说话时第一句话往往是“你他妈的”。这样的词语从伊这样的人嘴中吐出有一种诡异的萌感。伊是个激进的人,在ZED空间里最经常转发的是左翼和女权主义的文案。伊曾经因为“婚姻在未来是否应该被废除”而与我争辩。伊说,伊不想要孩子。我想到的却是伊卵巢里那些注定终老的卵母细胞。那些细胞,就像从前皇帝后宫里孤独终老的宫女。伊甚至是嗜酒的,伊曾经自制过啤酒豆腐乳泡饭,一看品相就令人不寒而栗。
伊会玩各种MOBA类游戏。伊的《LM》500场匹配胜率高达55%,而《风暴HOS》300场则高达57%。伊曾经带我打过《星之荣耀》,但我没感觉到伊的技术多么高超。就是这样的伊却是星耀段位,而我还在为上钻挣扎。后来,我把这个游戏果断地卸载了,因为我不愿承认伊比我强——学习,思想,甚至是玩游戏。当我面对伊这样的人,实际上有一些害怕;伊会画画。据伊所说,伊是自学的,且只会画日漫风的小人。伊曾经在我的生物书上画了一个,可伊不满意又擦掉了。
我配做伊的朋友吗?
当我终于向伊倾诉我的爱慕时,伊笑了笑,并刨根问底地问我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发现伊笑起来真可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喜欢伊,这是毫无疑义的,可我配得上伊么?像伊这样的人,自然要有和伊一样的朋友,我明显不是。
直到上学期结束时,伊的一句“如果还能和你做同桌就好了”的话,给了我些许慰藉。
后来,我们又成为了同桌。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高估了我与伊关系的亲密程度,伊生气了。
我尽管后悔也无法挽回这一切,当我的手指越过伊的臂膀戳向伊的肋间时,我就应该意识到这是对人的不尊重,或者说,这是亵玩。自此之后,伊便对我有了分戒备。
我与伊仍然同往常那样一起学习,一起谈笑风生。但总有什么是变了的,那是在太阳底下见不到的,是在墙角的阴影里潜伏着的东西。伊的眉眼仍然是可爱的,可伊看我的目光却不是那么的可爱。
期末考试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同桌,不再是同班同学,甚至不在同一个校区过日子。我仍然心里想着伊,可伊心里再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伊仍然是开朗的,爱笑的,伊身边的人换了一拨,但不影响伊的闪耀。
灿烂的蓝天之下的白云,飘落我的心里,会化作雨吗?
我真希望我是伊这样的人。不过这确实迷惑了我:我为什么不是伊?我敏锐地察觉到,人都像硬币一样,是有正反两面的,说不定在我的背面——不是以皮囊示人的这外表面,而是在骨髓里,在血管里,在神经里,在肌纤维里,也有和伊一样美好的东西在萌芽,我只需要提供给他们一个机会,让这些小精灵肆意而野蛮地成长起来,让它们在暗夜中熊熊燃烧。
我凭什么就不能成为伊?”
李毓文现在知道,这样的女孩未必好,也未必存在于人世间。还有,男子和女子的文笔未必分明,连列白葭都怀疑李毓文找了男的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