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一年,九原郡。
城门外是数十里望不穿的平原,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相互碰撞,扬起黄沙。
被风尘遮住的沙原的北方,是匈奴人的营帐。
自秦国攻灭铁壁长城的赵国之后,凭着始皇的铁腕政策,将这个曾经盘桓在赵国长城外的游牧民族,生生地又向北驱赶了数百里。从此两国交恶,战争少有停歇。
而在这一天,两个强大的民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起因便是兀立在沙场中央的那块熊熊燃烧的飞来之石。
石头上无端燃起的火点燃了两国的硝烟。
石头下原本有个被狠狠砸出来的巨坑,但南北两方的风之间的矛盾,将这一切,轻轻掩了,躁动的黄沙已经将这个坑磨得平整无异。而这块石头,也慢慢的被风沙抚走了怨气,渐渐露出油黑色的表层,唯有一面还稍微恍惚着火苗,一勾一画,竟最终熔成了四个红色的大字:
亡秦者胡
这无异是在匈奴人的眼中,点起了一团火!
匈奴士气大盛,渐渐局势压制过去,秦军不得已退兵守城,任匈奴咿咿呀呀地叫嚣着将飞来石带回部落。
这场万人同台的好戏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声势浩大,但看完这万人大戏的,却只有那远处被风沙掩住的沙丘下的两人,一文一武。
文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青袍男子,他的左手背上长着像苔藓一样的绿皮,悠悠地散发出茶花般的清香。两个时辰前,他同那块石头一起落下来,并用那树皮一样的手拨开炽人的石头,走了出来。
武的是个一身黑色皮甲的武士,他没有头盔。铠甲上的甲片似铁非铁,似铜非铜,表面上没有一丝金属应有的光泽,倒像是一片片黑炭嵌在牛皮里只有一层惨惨的晕,模糊了原本应存在于甲片中的那股锐气。他在这里等了很久,等的便是那刚刚归来的人。
“这四个字,应该会给这些蛮子好多苦头吧!——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反而很开心呢!”先开口的是那个武士,他的声音犹如事先在腹中酝酿好了的,所以往往话说完后,嘴唇却依然在动。
“这会使嬴政把注意力提开,方便你起事。”而这书生的声音却如耄耋老叟,苍劲干枯。
“看样子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当年你说的五百年回来,被拖成了八百年。”武士提起右手,握拳,将这数百年未停的飓风收归于手指之中,顷刻间,万里黄沙都飘飘然地安静下来,使得地面都瞬间增厚了两寸,淹住了两人的鞋履。“我现在的要求,可没那么简单了!”
“哈哈,我知道!”书生的笑声忽然清亮起来,又像个未冠的少年,“原谅我这个常常忘记时间的人,但这姬氏正巧活了八百年,对吧?”他的嘴唇并没有动,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丝毫起伏,就像是背后藏了个人在帮他说话一样。
“我并不在意这个——你说,你去的那个地方时间比这里更快,那么如今发生的,在你记忆中,都是历史?”武士说到这里,原本坚毅的眼神突然变得散漫,随即又凌厉起来,眼白中血丝涌起。他猛地从指尖掷出一把黑色的小刀,猩红的双眼盯着书生,质问道:“你看到了什么?我?我发生了什么?”
黑色小刀撞在书生的眉心,无声地掉落下去,沉在沙中。书生果真像是料到了一般,并没有什么动作,淡淡道:“东流西,北为堤,南人不南,鄙辈不鄙——其实,对于你我而言,历史与未来都是一样的。”
“说清楚!”武士低吼道。刚刚有所休息的黄沙再次被风唤醒,即刻便又恢复到最初的那片天地。
可面前的书生仿佛随风散了一样,不见踪迹,只留下一个声音在回荡。
“我累了,这么长的故事,我可不要一个人讲。”这声音,就如那把消失的黑色小刀一样,无力地在风中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