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红尘往事

　　沈十三是个女人，很美的女人。但她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她的美，“她很特别。”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无论男人女人。

　　倘若将她丢入一群女人中，你一定会一眼就注意到她，因为她很美，而且很特别。若她置身于一群漂亮的女人中，她是否能够凭借自己的特别让人再次一眼认出她？

　　不知道。

　　还没有人有能耐将她放入一群美女中间，而她也不会自己跑到美女之中去显摆自己的特别。她总是淡淡的，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毫不挂心。

　　如果非要说她对哪一个人有些许留意，那一定是柯辰。

　　柯辰正静静地坐着喝酒，他的对面有个女人，很美。旁桌的客人停下了各自的动作，都瞪大眼睛地盯着他俩，没有人想到柯辰竟会跟一个女人同桌喝酒，更没有人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是沈十三。

　　他们从一开始喝一直到第九个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滑入酒杯，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一次眼神的交流。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一杯一杯喝着，喝得很慢，但却没有停顿。

　　沈十三看着面前仍未平静的酒，似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将它饮尽了，接着站了起来，朝着酒店门口径直走去。——她要走了吗？到这来就只为了喝酒？只为了跟柯辰喝酒？但若她是为了来与柯辰见面的，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沈十三果然走了。在她刚刚喝酒的桌子旁，只有柯辰一个，柯辰还在喝酒。

　　柯辰要了第十坛酒，仍是慢慢地喝着，似乎在等人，也似乎真的只在喝酒。他在等谁？是不是沈十三？难道她还会回来？可这小店里的酒又怎能让他入得了口？

　　旁边的人已经不再关注他的举动了，都继续着各自的事，仿佛早已商量好的，没有人询问，没有人交头接耳。

　　江湖之中，最多的就是怪人怪事，刚刚他们面前的两个人无疑是怪人，而两个怪人相遇，不发生一些怪事那才是怪事呢。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只是第二次再见到他们时，他们脸上已有了笑容。并非见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也不是遇见了什么可笑的人，而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正如身陷情网中的青年男女一样。

　　柯辰是才子，沈十三为佳人，才子配佳人本就是良缘。何况除了他们彼此之外，便再无人更配得上柯辰，也无人更适合沈十三。

　　杨夜舟实在很高兴。对于朋友的好事，他向来都是比谁都关心的，更何况这两个都是他的朋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却也令他伤透了脑筋。

　　寒露。山庄。

　　杨夜舟赶到时，庄内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心沉了下去，他已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握了握拳，将厚重的门推开。

　　一进门，他便站住不动了，因为他发现此刻他的脚已跟门一样沉重。他闭上了眼，又睁开，但所看见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杨夜舟注视着躺在地上的人们，那一张张面孔，都是他熟识的，他甚至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就在一天之前，小翠还在替他泡茶，六伯也曾向他请教武功路数。然而现在，他们却都躺在这冰凉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死了。不止他们，这庄园内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们静静地躺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与这寂静十分不符的惊讶。

　　凶手竟然在他们还未感到害怕时就将他们杀害，这手法太快！可如此快地将他们的生命剥夺，却太残忍！

　　已是秋天了，在这样的夜晚，大自然是不会吝惜它的雾的。朦胧的雾气稀释了周围的血腥味，覆盖在死去的人们的身上，就像是盖上了一片薄薄的棺盖。应该说，整个山庄，就像是一口棺材。

　　杨夜舟呆呆地瞧着，雾不太浓，却有东西挡住了他的视线，是雾？还是泪？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身体也因太过激动而微微发抖，他感到很愤怒。有什么仇恨非要杀人才能解决，有什么仇恨需要杀这么多的人！即便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也不该受这样的惩罚。剥夺生命，谁都没有资格。

　　但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最难过最愤怒的人不是他，是柯辰。

　　这座山庄的主人正是柯辰，而在杨夜舟进门之前，他早已到了这里。虽然他看到的并不比杨夜舟多很多，只有一阵风的功夫，但这一瞬的间隔却使他如同身处冰窖之中。

　　杨夜舟进门时，庄内站着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柯辰，而另一个，却赫然是沈十三！

　　沈十三不是和柯辰一起来的。这是后来柯辰告诉他的，沈十三比柯辰来得还要早，她看见了什么？

　　柯辰不知道。

　　柯辰看见的，是沈十三将剑从六伯的喉咙里拔出来，鲜血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间。而杨夜舟看到的，却是沈十三剑尖上滴着血，嘴角也流着血，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柯辰。

　　杨夜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其中似乎有些问题，但是他此时却不愿去思考，他没有心情。面对一地的尸体，又能有什么心情呢？

　　三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死去的人也静静地躺着，没有人说话，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沈十三轻轻一动，跃上旁边的屋檐，就这样消失在寒露的夜空中。

　　没有人追她，杨夜舟选择相信她，认为这满庄的人不会是她杀的，这只是一个误会。过后有人问他原因，他只是笑了笑，说：“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柯辰的眼光。

　　但柯辰是不是也这么自信呢？他不去追她，是相信她呢？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过了良久，他们才慢慢回过神来，柯辰走出了这座庄园，没有回头，没有流泪，他的悲伤已不是这些动作可以诠释的了。杨夜舟跟在他身后，也慢慢地走着，但在即将要远离的时候，他仍回头看了一眼。

　　他知道，以后自己绝不会再到这来，柯辰也不会。这座山庄，或许不会再有人的足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