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曲＜一＞

　　第二章

　　五年后──上海

　　今生原为戏中死，余世何如一梦中。

　　华丽的霓虹灯闪起，上海摇身一变，变成一位千姿百态的女郎。她古典、优雅、时尚、大方，人们为她驻足停留在歌舞升平的世界。有人在欢笑中歌唱，有人在歌唱中哀悼。华灯一灭，终究是要回到那无情的世界中去。

　　残缺的桌椅堆积在屋里，破旧的戏服凌乱的堆放。月光从掉了几片砖瓦的房顶照入，穿过镂空蜘蛛网，洒在从戏服堆里露出的几丝短发。尹月钻出脑袋，露出清澈的眼眸，月光在他眼里流动。

　　又是这个梦。

　　天还没亮，尹月已经开始干活了。他最满足的时刻便是每天一推开门就能看见院子里高过墙砖的梨花树。月光在树枝间徘徊后散去，花朵凋谢后把香味停留在曾经栖息的枝丫上，等待来世再寻着此迹重返树梢。

　　戏园子里的下人不只尹月一个，在百花园里，不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叫他哑巴，知道的人，也叫他哑巴。

　　“哑巴。”大中午的，尹月刚洗完碗筷，董落颜便在后面叫他。董老板是园子里的红角，尹月给董老板鞠了个躬，端着一盆碗筷准备离开。

　　“等等。我这有瓶洋酒，给你尝尝。”董落颜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瓶，眉角间流露出几丝抚媚。那微笑如此令旁人心动，但那却引起尹月心中的不安。尹月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客气什么呀！”董落颜喝了一口，陶醉着眯起眼睛。“真不错！你可一定得尝尝。”

　　尹月连连摇头，董落颜走到他面前，高举酒瓶。红酒如同血液一样，从尹月的发丝，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坠落。

　　“哈哈哈哈！我说好喝吧！”董落颜笑得像小孩一样灿烂，把剩下的酒缓缓的倒入洗净的盆子里，有趣的观赏着尹月的表情。酒红色的液体染红了沾在碗筷边角透明的水珠。尹月低着头，睁开浑浊的眼角，看着红色的水流在白瓷碗中盘旋。

　　“不好意思，我手滑了，看来你得重洗了。”董落颜把手中的空瓶子随意的一甩。

　　“啪！”清脆的响声在尹月的耳旁讥笑般的回荡。

　　尹月也不太记得在百花园里呆了多久，自从十五岁跟着戏班子来到上海就再也没离开过。班主限制他的外出，他也从没想过离开。这个世界仿佛已经和他没有任何瓜葛，到哪都是一样的。他一直这么活着，不，连活着都算不上了。他想死，一直都想死。可他的人生已是一片死海，溺在水中，只不过还睁着眼睛罢了，和死亡又有何不同？

　　“快死吧！你还在等待什么？”尹月总是嘲笑自己，世人的无情，世间的无爱，早已把他淹没，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每次合上眼睛，脑海中总有一双眼睛把他从绝望中拉出来。那是什么？也许也只是他的假想罢了！

　　你是谁？

　　“尹月！”尹月靠在梨树下，缓缓的睁开眼睛，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名字？

　　赵班主和李老拐带着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笑意朝他走来。这情景，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哦！就在他成为哑巴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