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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隔开

碧水蓝天心柔流水

  漠北七部被乌桓人欺负得无路可退的时候,安宁简直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来到阿斡尔湖,与身边智囊一切将七部精壮男丁组织起来,击退乌桓,保住了西愈人的祖兴之地。从此她也被漠北七部共同推举为苏毗。

  苏毗的意思是女统领。

  后来安宁在连城为情所伤,便回到阿斡尔草原真正做起了七部的苏毗。漠北严寒难挡,她带着七部夏天在草原上放牧,冬日则利用自己与吏轩的关系,带着七部青壮年为商队护路通关,赚取路资交换丝绸谷物。

  几年下来,往来西域到连城的商队都听说过有这样一位苏毗,与千朝各处关隘都能说上话,手下人也精明干练,有重要货物上路都会请她护路。只是从来也没有人想到将她与吏轩扯上关系。

  安宁不欲打扰吏轩,打发塞湖给二人送去食物和清水。又过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要暗下去,才见吏轩负手来到她的帐中。

  安宁也不说话,打趣地看了他一眼,见兄长虽然竭力板着一张脸,两只眼睛泛红,唇边却依稀有压抑不下去的笑意,不由自主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到了这把年纪却突然陷入了情网。

  “你找我有事?”吏轩被她瞧得不自在起来,转过头一边打量着毫无装饰的帐篷,一边随口问。

  “连城有消息来了,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吏轩这才转过头来瞧着她,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想知道,在哪儿呢?”

  安宁忍着笑将密信交到他的手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关心了呢。”她趁着吏轩展信的时候说:“咱们今日就得走,又有一支来历不明的人追上来了。”

  吏轩点点头:“好。”他将密信匆匆浏览了一遍,冷笑道:“安安,你见过七岁的小孩子耍大刀没有?”

  安宁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也皱起眉头来:“以前没觉得五哥儿这么没方寸,这些年那些师傅们是怎么教的?”因为吏千是先帝第五子,当日他未登基时,族中子弟便以五哥儿相称。安宁带管过他两三个月,到如今称呼也没有变。

  吏轩苦笑:“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乱了方寸。”他见脚边有个胡床,便坐下来,将那封密信又看了一遍,摇头叹息:“可惜了连城,几代人的经营,不要毁在他的手里才好。”

  安宁在他身边坐下问:“你打算怎么做?”

  “连城只是暂时寄放在他那里。当初木菲雪说过的话没错,连城虽然丢了,但天下之大,肯尊他的皇统的州郡到底有多少,却还难说得很。”

  安宁想起斯陂陀的话,心中一动,问道:“听说边郡四镇把柔然的河西牧场打下来了,这事儿是你做的,还是五哥儿干的?”

  吏轩满脸鄙夷:“他有那本事我就活不到见你的时候了。”

  安宁忍不住笑了出来:“被人打成了丧家之犬还好意思放大话?你倒是把连城夺回来呀。”

  “会的。”吏轩倒是严肃起来:“安安,等到了阿斡尔草原,你帮我联络一下诸部首领,我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安宁神色淡淡地说:“漠北七部不会不参与连城的事儿。”

  吏轩一怔,点头:“好,我明白。”

  吏轩与安宁商议完毕,急着回自己的帐篷去收拾准备,一出门却看见木菲雪的影子从不远处闪过,不禁一愣。安宁跟在他身后,也看见了,一把拽住吏轩的胳膊问:“哥,那女人要紧么?你如果不方便,我帮你看着她。”

  吏轩笑了笑:“不妨事。你看不住她。”见安宁惊讶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笑起来,“她呀,她要真想跟我作对的话,会搞得天翻地覆呢。”

  安宁皱眉。之前听他提起过木菲雪在连城干得好事儿,知道连城失陷,吏轩落到这个地步跟她脱不了干系,却没想到听兄长提起她来居然是这种略带得意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刚刚捕获了猛兽的猎人在说这猎物当初有多凶猛一样。

  她仔细打量吏轩的神情,见他目光追在木菲雪身上,丝毫没有挪开的意图,心中无声叹息,向后退开。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陷入情网是什么样了。

  吏轩追上木菲雪,拉住她的手问:“你跑什么?”

  木菲雪低着头不肯让他看见自己因为痛哭而双目红肿的模样,有些讪讪地:“这不是要避嫌么。”

  吏轩失笑:“看来你是都听见了。”

  木菲雪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抬头望向他:“攻取河西牧场这件事情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当初你处理此事十分机密,是秦王亲自布置的。此刻连城定然举朝震动,如果我是居上位的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查在没有君命的情况下到底是谁在主使。并且借着这样的机会将你和秦王的人清洗干净。此外,诸镇外军不可能不收紧控制。这样的压力下,天下各州郡会不得不向连城俯首称臣。”

  吏轩默默点了点头:“你说的都有道理。”

  “等到开春再行动就太迟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你不出现,各地就只能为连城马首是瞻,除非起兵造反,否则终究会倒向连城。”

  吏轩知道她说的是对的,这也是他心中担忧的,但此时讨论这些其实于事无补:“先别想这些了。你我在这里,身边一个可以助力的人也没有,只是想,是想不回连城的。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拉着木菲雪往自己的帐篷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知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拉不下脸来转头,只是望着天边说:“木菲雪,其实局势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目的也算实现了,你跟我不一定非要做敌人了吧。”

  再启程吏轩却没有与木菲雪同乘骆驼,而是骑上马走在一旁。

  安宁驱马过来与他并驾,嘲笑道:“怎么了,不敢跟她独处?”

  她别有深意的笑容令吏轩十分尴尬,悻悻地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多可爱?”

  安宁悠悠地说:“是啊,以前的我哪儿去了?”

  吏轩登时语塞。他对安宁始终有愧,若说以前还不能理解,那么自从与木菲雪的纠缠越来越深之后,也就越来越能理解当年安宁的所为。只是时隔多年,有些事情被深深埋葬后便无法再去提及。

  想了想,吏轩有些艰难地开口:“安安,当初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安宁淡淡地打断他:“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在你的位置上也会那样做。就像如今我也会对那个女人心存疑虑。”

  吏轩一怔,不由自主朝骆驼那边望过去。驼帐随着起伏微微摆动,他只是想象着木菲雪在里面昏昏欲睡的模样,就忍不住微笑了出来。

  安宁将他这神情看得分明,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叹了口气:“你一直都没告诉过我。”

  吏轩愕然回头:“告诉你什么?”

  “她在连城干的事儿。是她把五哥儿送到米水部的?还向你求情放了东氏?又利用云朝使者拖延你出兵的时机?哥!”

  “安安啊!”吏轩微微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想借她的手把阿宣送走,她也没有机会从中搞鬼;东氏的事儿,其实她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还有后面许多事,如果不是我与她有相同的想法,她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他笑了笑,“安安,你能想象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知你所知,想你所想吗?”

  “于是为了这样一个人,丢了连城也在所不惜?”

  “丢连城不是她的错。”吏轩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和缓:“虽然这是她的目的,但有没有她,连城都保不住。问题不在她,而在我。长久以来对米水部的异动无所察觉,还有几路军队彼此之间联系不畅,才让严望的玉门军有机可乘。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各部私兵的制度应该改改了,既然都已经归服王化,就不应该再留私兵。包括米元军,应当一律免除。至于外军各镇,若朝廷无力统辖,就如同野马松了缰绳……不,就如同猛虎生了翅膀,也十分堪忧。”

  安宁忍不住打断他:“连城失守你远遁漠北,西边四镇还能按照你的意图去拿下柔然牧场,可见外镇还是很好控制的,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四镇不是向外打柔然,而是向内打连城会怎么样?”

  “那五哥儿这个皇帝又得逃跑咯。这不就是你夺回连城最好的机会吗?”

  “外镇军就是一把刀,在我手中,我杀敌。在敌人手中,敌杀我。我会用来杀敌,但之后,这刀却还是毁了的好。其实严望的玉门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顿了顿,终究没有提及严望与木菲雪的纠葛,只是说:“严望这样的人,即便不起兵对连城不利,若有朝一日据有玉门自立,谁又能奈何的了他?”

  安宁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探过身拉起他的袖子摇了摇:“哥,连城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吏轩微微一笑,仍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没错,我的迟早会拿回来。”

  安宁冲他挤挤眼:“还不去陪你那木娘子?伤好了么就又骑马?”

  “没有大碍了。”吏轩挺直了腰背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你哥哥不是那种病病歪歪躺在床上让人照顾的人。”他神色略微一转,又向木菲雪的驼帐看了一眼,才低声说:“我让你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有?你说的那队追兵,蹊跷得很。”

  安宁还未作答,已经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地追了上来,安宁笑道:“你问得正巧,这不是回来了么?”

  安宁派去探查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叫勒古,一身黝黑的皮肤,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洁白的牙齿反射阳光,身材健壮而挺拔。

  安宁把勒古叫到近前,说:“你都看到什么了,说给这位将军听。”

  勒古便向吏轩抚胸行礼,道:“来的至少有两千多人,一人双马,走得极快。”

  吏轩问忙问:“穿什么样的服饰?是西愈人还是汉人?

  勒古有些为难地朝安宁看去。

  安宁为他解围:“连城和诸镇的军队都统一服色了,勒古从未去过连城,未必分辨得出来。”

  吏轩无奈,只得再问:“着玄甲还是黄甲?”

  这回勒古十分肯定地说:“白甲。”

  吏轩一怔,深深蹙起眉来。

  安宁问:“白甲是谁?”

  吏轩叹了口气,无论米元军还是米水军,即便是连城的禁军,都大半草原骑兵出身,若是他们追来,吏轩也不会觉得太意外。但怎么也没想到横穿北苑度过大漠一路追到这里的竟然是最意外的一支军队。“是玉门军。”

  他低头想了想:“看来严望并没有放弃搜寻,咱们这商队顶着风雪过大漠太引人注意,到底还是把他们给引来了。”

  “两千人,我们打不过。”安宁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我带来的人只有五百,即便算上商队的其他人也不超过八百。但斯陂陀那个老狐狸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人拿出来,咱们不能指望他。”

  “把你的人给我,我来打。”吏轩胸有成竹地一笑,跳下马朝木菲雪的驼帐走去。安宁毫不犹豫地吩咐勒古:“把咱们的人都召集起来,弓箭带齐,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打仗什么样子。”

  勒古好奇地探问:“苏毗,那人就是你哥哥吧?”

  安宁一怔,警惕地瞪着他:“将你听谁说的?”

  勒古一笑,白牙闪闪亮:“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安宁沉着脸追问。

  勒古终于察觉到她的不悦,笑了笑伸手替她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好,我不问了。不过你是轩王的妹妹,这件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如果连城那边要找他,迟早会找上你。”

  安宁不动声色:“去吧,把人都召集起来。”

  木菲雪在驼帐中昏昏沉沉地睡着,恍惚间被吏轩叫醒。

  “木菲雪,醒来了!”

  她睁开眼,摸摸吏轩的脸,只觉手下尽是冰雪霜气,再看了他脚下沾的雪团,点了点头:“是那队追兵追上来了?”

  吏轩一怔,不由自主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今日穿上了软甲,又不乘骆驼改为骑马,我就猜你是担心他们追上来,随时准备着要去打一仗。”

  他微笑着扣住她的手,侧脸在她掌心微微蹭了蹭:“是啊,我要去打一仗。你好好呆着,别害怕,也别睡着了,听着点儿外面的动静。如果骆驼跑起来,你要抓紧。别看它平时慢悠悠的,要跑起来也快得很。”

  木菲雪将他的话一一记下,只说:“你保重自己,安全回来。伤口不要紧么?”

  吏轩摇了摇头,像是怕她不信,受伤的右臂举起来挥了挥,又将衣襟解开,给她看了一眼包扎整洁的腹部伤口:“他们是骑兵,我们不会硬拼,你放心。”他将一把匕首塞进木菲雪的手里:“你拿好,以防万一。”

  “万一你输了我用来自尽?”木菲雪不怀好意地问,见他面色剧变,自知玩笑开过了,连忙安抚他:“放心,我就是说笑。”

  吏轩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将她拉进怀中,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痛得她哎哟地喊了一声,眼看着一滴血珠伸了出来。吏轩将血珠吮去,这才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们西愈人有一种说法,若两个人的血溶在了一起,便会一起去死。什么时候用这匕首,你自己看着办吧。”

  木菲雪不敢再造次,只是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吏轩便转身从驼帐跳了下来。那边勒古已经集结了安宁手下的五百人在不远处等他。

  吏轩骑上马,纵马过去一一检视,见这些人虽然年轻,却体格健朗,人人背着一张长弓,腰携弯刀,知道安宁这次带出来的,也应该是阿斡尔草原上最精锐的年轻人。他从一个人背上解下长弓在手中掂了掂,弓是上好的杉木所制,入手沉重有力,线条简洁明快。冰蚕丝拧成的弓弦,在雪地里泛着冷冷的光芒。

  “好弓!”他赞了一声,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便顺手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上,极目远眺,张满了弓,指向天边谁都看不清的地方。弓弦发出吱吱的声响,被绷紧到了极处的弓身蕴藏着千钧之力,吏轩屏住呼吸,寒风在耳边咆哮。他猛地松手,羽箭尖啸着飞了出去,劈开风墙哆得一声落在三十丈外的地上,箭尾犹自微微颤动。

  “勒古!”吏轩喊了一声,勒古便纵马飞奔过去。

  众人屏息张望。刚才箭飞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得清他到底射向什么东西,在这苍茫没有尽头的雪原上,几乎无法分辨出任何事物的形状。

  一时勒古回转,手中握着箭,箭头上串着一大一小两只白色的雪貂。勒古将雪貂高高举起,众人轰地一声炸了锅,不由自主地叫起好来。

  安宁含笑看了吏轩一眼:“这位将军的箭法更胜当年啊。”

  吏轩微微一笑,随即敛起笑容沉声道:“好了,你们手上握的最好的弓,腰间别的是最好的刀,胯下是最好的马。这里是你们熟悉的雪原草场。而现在有一批人远道而来,意图不轨,你们的苏毗授权我来带你们将那群人打走,你们有没有信心跟我打赢这一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地开口:“听说来的是玉门军,我们从来没有打过仗。”

  吏轩笑了笑,不以为忤:“你们打过狍子没有?围过狼没有?赛过马没有?如果有个人在面前要杀你伤你,你会不会反击?”

  说话的人点头:“会。”

  吏轩笑道:“那就好。听我号令指挥,我带你们去打个大胜仗。”

  众人被他的自信所鼓舞,一起高声应答:“是!”

  吏轩选定与追兵接战的地方在十里之外。略微将五百人编成五个百人队布置了战法,便带队开拔。

  安宁还要回去安抚斯陂陀。送走吏轩立即赶回商队营地,果然还没到近前就远远看见斯陂陀气急败坏地在营地边上来回踱步。

  安宁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斯陂陀为人算计极为精明,半点亏不肯吃。他本就对吏轩二人与商队伴行颇有微词,此时若知道还要抽调兵力去应付追兵,只怕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

  果然斯陂陀一看见安宁立即就迎上来,气急败坏地问:“苏毗,听人说你将护路的五百骑兵都抽调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万一出事算谁的?”

  安宁按下不快,耐着性子说:“萨宝你放心,不管出什么事,我总会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冷笑道:“只是货物安全?我这商队还有三百多号人呢,现在你把你的人全都撤走,万一再有什么人来,我这些人怎么办?还有骆驼怎么办?还有马!”

  安宁气得要笑了。“这冰天雪地的,哪里会有人来?即便来了,你那三百多号人都是精壮男丁,各个身配武器,难道自己不能抵挡一会儿吗?你放心,我的人收拾完追兵就会回来保护你们这边。”

  “那可不行。”斯陂陀寸步不让地摇头:“我付的钱是让你那五百人去打仗送死的,有什么道理我付了钱还让我的人去送死?你说不会有人来,这不就有追兵了吗?这年头天下不太平,什么事情都不能大意。再说,你口口声声说那些人是追兵,到底是追谁的?”

  安宁一怔,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只得转换话题问:“萨宝在这里等我,只是为了问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斯陂陀脱口就否认,不容安宁喘口气,立即逼问道:“且不问那些人冲着谁来的,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我只问,来的人有多少?”

  安宁回避不过,只得回答:“勒古去探查了,有两千人。”

  “两千!”斯陂陀怪叫了起来。他口音本就生硬,一着急叽里咕噜地用粟特语大声嚷嚷起来,顿时惊动了旁人,围上来十七八个商队中的人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斯陂陀便用粟特语又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安宁虽然不明其意,但从众人愤怒惊恐的表情上也看出了端倪,连忙对斯陂陀说:“萨宝,你先稳稳,不确实的消息说出去只会扰乱人心。”

  斯陂陀转头瞪着她:“不确实?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我就不问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但只要不是手脚全都断掉的,你用五百人去打两千人,一个打四个,你觉得你打得赢吗?”

  安宁心中也深深忧虑,面上却不能有所表现,深深吸了口气:“我有信心。”

  “我没有!”斯陂陀急得转身又用粟特语向自己的人吩咐。

  安宁眼看那些人听了斯陂陀的话转身飞跑进营地大声嚷嚷了几句,登时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知道不妙,拦住转身要走的斯陂陀问:“萨宝,你这是做什么?”

  斯陂陀心烦意乱:“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你护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你那五百人是铁定有去无回的。然后我们怎么办?这么大的商队你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走。能跑多远跑多远。苏毗,我的钱你也不用还我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是回不来了。”

  安宁皱眉:“萨宝,那五百人是我的族人手足,我都不担心,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是他们打不过对方,我不要这条命了也要保你的货物安全!”

  斯陂陀连连摆手,绕着安宁走:“我们粟特人从来不听别人嘴上说的,我们都要看事实。事实就是再不走就晚了!”

  安宁心一个劲儿往下坠,跑过去拦住斯陂陀:“萨宝,你不能这样,这让我们怎么办?你要走可以,但要留下食物和马匹。”

  斯陂陀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是我的商队,我的食物,我的马,凭什么给你留下?”

  “万一他们打完仗受伤回来,走不出这荒原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万一的,五百对两千,铁定有去无归的。”斯陂陀心烦意乱地拨开安宁的手,“苏毗,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他说着抬头看见了什么,眉头一皱,指着安宁身后说:“那个女人不能跟我们走,必须留下。”

  安宁愕然回头,只见木菲雪缓缓朝这边走来。

  安宁被斯陂陀搅得心烦意乱,看见木菲雪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皱眉问道:“你出来做什么?”

  木菲雪却对安宁的问话听若不闻,径直来到斯陂陀面前,静静打量他。

  斯陂陀一怔,安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气色十分不好,就连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拥着锦裘站在雪地里连呼吸都是冰凉的,仿佛随时会化作一座雪雕一般。但她的双目却明亮耀眼,目光落在他面上,竟隐隐有中烧灼的感觉。

  斯陂陀觉得在这样的凝注下,自己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女人开口说话,声音也因为身体而发虚,斯陂陀竖起耳朵,才听清她说:“去年六月有一支波斯商队从海路抵达泉州,商队首领是大萨宝飞卢颇,不知道萨宝知不知道此人?”

  斯陂陀怔住,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情此景下听到这个名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飞卢颇是我兄长。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木菲雪微微一笑:“那就对了。”她双手拢在袖中,回身朝安宁深深看了一眼,看得她一凛,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木菲雪低声问安宁:“你说对方有两千人,是真的吗?”

  安宁知道她担忧吏轩,只能尽量安抚道:“你放心,他们个个以一敌十。”

  木菲雪没再说什么,转向斯陂陀,轻轻笑了一下,令对方突然生出一种四野八荒冰雪融化的错觉来,忘乎所以地也回以笑容:“这位娘子见过我兄长?”

  木菲雪点了点头:“萨宝,咱们私下说话吧。”

  “好的,好的。”斯陂陀连连点头,侧身相让:“我的帐篷就在这边,请,请。”

  木菲雪刚要迈步,却被安宁拉住。

  安宁不满地低声责问:“你要做什么?”

  木菲雪握覆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和你一样牵挂着他们。”她眼中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光芒,竟令安宁心头微微震动,不由自主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木菲雪随着斯陂陀进了帐篷。

  斯陂陀的帐篷里布置极尽奢华。厚重的波斯长绒地毯,玛瑙珊瑚琉璃钟,玳瑁砗磲碧玉杯,帐内浓浓的龙涎香味几乎令人窒息,重锦繁花的帐幔层层叠叠,即使帐篷外的寒风卷进来也保持着挺括。

  斯陂陀面带得色地向她介绍,这是南海鲛人珠,那是萨珊国的金香笼,还有大秦的玛瑙杯,犍陀罗的大理石神兽像。他恨不得将最好的宝物全都拿出来展示给眼前这个始终如冰雪一样冷冷打量的女人,想要从她脸上看出赞叹和向往来。

  然而木菲雪始终只是站在帐篷中央静静听着他的介绍,神色淡淡地恭维:“真是罕见,果真难得,神态可掬。”

  斯陂陀渐渐失望,终究还是不甘心地问:“娘子觉得我这里如何?”

  “很好,比皇宫还富贵。”她平淡地夸奖,眼中却没有半分艳羡,仿佛她真的见过皇宫一样。

  斯陂陀被她的气派所摄,一时竟拿捏不准该如何接下话去。好在木菲雪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而易举地掌控了话题:“你兄长飞卢颇去年六月运到泉州的是一船玻璃,你可清楚?”

  “这个……有所耳闻。”彼时波斯所产玻璃极为珍贵,价格即便在本地交易,也是黄金的十倍以上。且玻璃估价以大小论,越是整块大的玻璃就越贵重。斯陂陀苦笑了一下:“兄长那时曾邀我入伙,只是风险太大,我有些犹豫,是以错失良机。”飞卢颇的一船玻璃从波斯贩至泉州,换得十船蜀锦,十船生丝,十船茶砖,以及水城的一所豪宅。斯陂陀后来听闻,悔得肠子都青了。

  木菲雪微微一笑:“那船玻璃就是卖给我了。”

  饶是斯陂陀已经有所预感,仍是被她惊得嗔目结舌,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木菲雪这才在身边一张坐床上坐下,施施然抬头看着斯陂陀,笑道:“萨宝这里不会没有葡萄酒吧?”

  “有,有,自然是有。”斯陂陀连忙取出琉璃樽玻璃瓶,为她斟满送上。

  木菲雪接过品了一口,微笑道:“萨宝果然不藏私,这酒即便是在北方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那是自然,娘子是行家,不敢欺瞒。”斯陂陀心中惊疑不定,不知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却着实不敢轻视。

  木菲雪又呷了一口酒,悠然闭目,似是在品味酒香,口中却说道:“五百峰骆驼,三百匹马,自己有三百护卫,却仍要雇请西愈人给你护路,萨宝你这商队贩运的是什么货物,这么值钱?”

  斯陂陀心头一紧,打着哈哈笑道:“无非是一些香料药材,比起兄长的手笔还是差一些的。”

  “即然这样就不怕别人来抢了,反正损失不大,你说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斯陂陀一怔之下,连连反驳:“我们所带货物虽然价值不及一船玻璃,却也是重金所购,不远千里带到这里来的,若是出了意外,那我们全家老小就没有活路了!”

  “真的?”木菲雪惊讶地看着他,似乎难以置信:“我听见你跟苏毗说的话,还以为你只想活命,根本不在意那些财物呢。”

  “命要活,财也不能失。”斯陂陀说得斩钉截铁,凛然不可侵犯。

  “那你跑什么?”

  “当然要跑!”斯陂陀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连忙摆手:“你是想要我那三百人去送死的吧?不行不行,好吧,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男人打仗去了,回不来的,我带你走,跟苏毗一起,你们一起跟我走。”

  木菲雪沉下脸冷冷地说:“你以为你走得了?五百壮士都抵挡不住的话,你就凭这些骆驼和三百人能打得过?”

  斯陂陀面色一白:“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你袖手旁观才是坐以待毙。”她语气严厉了起来:“本来你的人跟苏毗的人加起来有八百人,有良将指挥以一敌二仍有胜算。但你袖手旁观,那五百人就变成了以一敌四。八百对两千,原本即使不能大获全胜也能击退敌人进攻,但你却非要让五百对两千,再用三百对两千,你觉得谁有胜算?”

  “我……”斯陂陀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

  木菲雪叹了口气:“这里是西愈人的地盘,来的是玉门的兵。若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加上有备而战,八百打两千如果要胜,也还是可能的,你说是不是?”木菲雪摇了摇头:“还是你真觉得驮着货物的骆驼跑得过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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