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离】四

哀声遍地，纸钱飞舞，雨丝冰冷，劈在未止的脸上，疼，硬生生的疼.

怀里，她的脸上画着最精致的妆容，画得脸色白里透红，唇畔挂着一抹若隐若无淡淡的笑.

然死气难掩.

她死前吞了灵山道士的一颗丹药，说是长生不老，但她知道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确有着保持尸身三月不腐不坏的功效.

这些都被她写在了给他的信里.

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已身犯险刺杀贼首，可是啊，这万不得已的时刻就这么来了.

单于欲以锦州作饵钓鱼，与九州之中宁王里应外合，先杀敌再夺地，然中原守军困于锦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望着锦州城中坐收渔利的匈奴单于，叶殊再次下定决心，单枪匹马，夜闯锦城，好似一滴墨，融入了水中，无声无息.

她手刃了单于偏爱的一位中原舞姬，便又扮作了那舞姬的模样.

实则也无需装扮，她本就顾盼生姿，足以倾城.

单于见她，便心生欢喜，也顾不上是不是原来那位美人了.

她亲手斟酒，满面桃花，一杯一杯将单于灌醉，许是灯色深沉，单于竟没见到她眼下暗藏着的肃杀，只顾着饮酒与调笑.

夜凉如水，帐中春光乍泄，只是倏忽一瞬，一道寒光将这暖意撕裂.

她柳眉倒竖，脸上再无丝毫笑意，藏于袖中的短刀比不得三尺青锋，数十招下竟未至他于死地.

她竟没想到，单于已大醉，却还能反抗.

刀锋凌厉，烛光微漾，映在帘幕上的剪影一闪而过，忽而喷上了一层血迹.

她的血……

和单于的血.

在无数人的惊呼下，单于猛然一剑穿心，而她正是趁单于近身的那一刹准确无误的刺透了单于的心脏.

她知道单于必死无疑.

所以她笑了，笑得分外明朗，若辽阔草原上的第一缕微阳.

“你……”单于惊愕的眼神开始无光，但是依旧想拼命看眼前笑意盎然的红衣女子，“是谁……”

“叶家长女，叶殊.”她笑着，从容不迫的将单于刺在自己胸口的剑拔出，无畏的看向周围已然傻了的匈奴人.

“我要你们，一个时辰内投降，你们这儿，已经混进了无数我的弟兄们，而且，都是你们匈奴人，”她顿了顿，感觉生命正在她的体内流逝，可是莫名的她已经不觉疼痛，大概这就是大限将至吧，“如果不想死得比他惨，就滚出锦州城，出了锦州城百里开外，中原人便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否则，”她感觉有些站立不稳，似乎是撑不住了，但她依旧秉着那口气，眼神中的肃杀震慑了在场所有人，于是她把那一下的歪仄化成她俯身抽刀的姿势，顺手划过眼前一名恶气汹汹，时刻准备动手的，将领的脖颈，那一瞬的动作让人猝不及防，“后果自负.”

她真的好累，感觉这个世界都在崩塌.

她的眼前浮起一张熟悉的面容.那面容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常常出现在她身侧，听她一遍遍哼唱《黍离》.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出帐帘，她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事实上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耳后传来那将领的鬼喊声.

一群兵士围了上来，可她丝毫不理睬.

眼前一黑，一切归于沉寂.

她似乎听到了她的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声音.

幸好，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辈子欠的风月债，下辈子再来还吧……

唇畔若有若无，存着笑意，淡淡的.

风雨霡霂，清清冷冷，像极了她的眉眼，宁静淡远.

他将盖头重又遮住她如画的脸庞，眼中似有水汽氤氲.

“今未某迎娶叶家长女殊，”顿了顿，似有迷雾遮住双眼，“此生无缘共结连理，但愿百年后轮回中再能相遇.千世万世，白首不离.”

风中传来几声议论，还有人咳嗽的声音，他依旧不紧不慢，俯身.

俯仰天地，没有任何人唱喝，没有任何人祝福，他平静的，用抱着她，跪拜天地，转身，看向叶殊之父――叶老家主，跪拜高堂.

随而，他不紧不慢，面向眼前，一方黄土，郑重的跪拜一记.

那是他的妻，终将归去的地方.

没有人再说话，看着他郑重的行礼.

风轻轻的，好像能拂去人脸上的泪痕.

却拂不去，心上的伤痕.

“未将军，是时辰……”一旁的老道早已等候多时，正欲俯身提醒，却冷不防被叶家主一瞥，立刻不敢再开口.

未止起身，手依旧不愿松开，仿佛多过一会儿，怀中人就能醒来似的……

然终是痴人说梦罢.

抬头，天色昏沉，已不知是几时几分，或早朝或迟暮.

只是那雨丝一如既往，纷纷扰扰，宛若天女的泪珠，纯净而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