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色微凉,月上柳梢头.
小院中,氤氲月色下,小楼东风,一道剪影,便是醉人心神的佳景.
清风明月,楼中星点微光,想是楼中人正挑灯夜战.
那个挑灯夜战的人便是我.
微黄的簿子上新落的墨痕,却是未写完的梁子.
时间已晚,不觉双眼酸涩,一丝疲乏泛上心头,白皙若女子的玉指覆上烟眉,只轻轻揉着眉心,眼帘微收,忽而想起了,白日里那个女子.
那女子现被我锁在了底下的暗格里.
“想这长夜漫漫寂寞难耐,如此我这所谓主人,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搁下笔,轻笑一声,随手捞了盏烛,回眸看见妆台上镜奁中忽而闪过一道虚影,顿了片息,却再未看到,铜镜中,只留一双秋水含情目,略显凛然的向这望着.
眨眨眼,权当没看见,推门而出.
小小的暗室,一片黑暗.
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女子微弱呻吟一声,手脚被铁链捆得极紧,动弹不得.
分明是醒了,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良久,似有一道火光闪烁,女子额间若隐若现的眠字骤然断裂,渐渐湮灭.
黑暗中,女子默然睁开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黑暗,忽然笑了.
比起白昼,她更喜欢黑夜.
黑夜,有月光,有静谧,更有梦境.
方才那张昏睡符,她虽费了些功夫才挣脱,不过是怕那长生劫的主人忽然造访罢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想看看,那年轻公子淡漠不失温润的皮相下,曾有过怎样的过往.
她是念术师,天生的念术师.
她无姓字,名夭.
她有着别的念术师如何也修不得的能力.
所谓念术,是一种很玄的力量,她可以通过这种力量进入人的梦境,或是回忆等虚化的空间.
今日早些时候,她曾于长安巷见一中年男子,不留神在他脑中看见了长生劫三个字,便顺藤摸瓜知道了那个说书人所在的寻一处客栈,也知道了那个和她一样喜着红衣的姑娘的名字――叶殊.
果然她说了这个名字,
她扶墙坐定,凝神闭目,将神思注入一魄,眼前浮现出那公子淡漠的面容来,便放空思绪,专心致志寻起那墨衣公子的气息.
夜色轻笼,如玉的素指轻触墙面,一道烈焰自指尖灼烧,映衬出略显苍白的面庞,又似与墨衣后的阑珊灯火遥遥相望,明黄的符印燃烧殆尽,墙面若隐若现劈出一扇门来.
“僧推月下门……”我也是闲来无趣,方才下楼,自是心情奇好,轻吟一声,却是泠泠清越女音.
墨色兜帽半掩星眸,正欲推开那门,忽而一阵寒意袭来,仿佛一盆冷水从头灌下,似有那么一瞬,灵台一片清明,接着便又是无尽的混沌.
我顿时一惊.这不是我干的.
调息片刻,然肺腑之中寒气愈甚,耳畔似有鸣声乱耳.
并不是真正的寒冷,而是极深的幽怨.
不知不觉,耳畔飘来一声女子的媚笑:“在下倒是好奇,夜公子的过往,应是幅怎的画面?”
天旋地转之中,我大约知道,这样的怨念,是何许人所为了.
我能感知道,那红衣女子的神魂不偏不倚坠入虚空,那是我一段鲜为人知的前尘过往.
红衣女子,啊,应该叫夭,莲步轻移,足尖轻点,已是青石长街.
烟斜雾横,月色清冷,迷雾深处,一弯冷桥,河堤畔,杨柳岸,似有一方矮碑,新坟青冢葬白骨.
隐隐约约,枝叶轻拂,沆砀之中,忽而转出一袭素衣白裳.
夭的视力本就不大清楚,只影影绰绰看个囫囵.
唯一确信那人着的是道袍无疑,也确信的那不是那个自称夜凉的人.
那人长身玉立,仙衣款款,只是茕茕孑立于碑旁的身影,透着淡淡忧伤.
这种情绪挥之不去,就这么淡淡的渗透了每一寸风,每一丝雨,每一抔黄土.
夭的嘴角不经意的弯了一弯,自以为洞悉了什么,空气中的哀愁愈甚,夭反倒不慌不忙起来,信步而行,自是河岸碑旁仙衣公子方向.
那白衣公子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自将缓缓转身……
然而一阵狂风忽至,裹携着柳絮漫天,雾色有那么一瞬遮住双目,待流云四散,眼前清晰时,夭瞳孔微缩……
哪里还有那白衣公子,替而代之的却是一袭玄衣墨裳,兜帽遮目,唇角轻勾,广袖迎风,飘然如仙.
我收拢兜帽,似笑非笑,缄默看那名如夭的女子惊疑的神色,温声道:“夜某招待不周,委实抱歉,倒是姑娘好生风趣,竟领着夜某入此风月宝地,我这做主人的,当真是惭愧.”
夭宛若桃花的脸白了几分,然仍是波澜不惊的兀自镇定道:“少来那些弯弯绕绕,长生劫你是给还是不给?”
我自入客栈近两年,讨要长生劫者数不胜数,倒是鲜有人明抢,更鲜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明抢.
啊,有意思的念术师.
“姑娘要这长生劫何用?”广袖下,我默然摸出了一张符,思量着,她若是老实那便一切好说,若是不老实,呵,慈悲向来不是我的心性.
“救人性命.”夭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丝.
我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向她靠近,面不改色:“何人性命?”
她脸色愈发不像是活人,忽然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霓裳划出完美的弧度染出血色氤氲,虚空中似有什么正在碎裂……
我眉稍微皱,指尖符纸一捻缓缓结印,下一刻已掠至她身前,她却已癫狂,一时之间竟近不了身.
踌躇间,忽有一道外力劈来,愣生生欲将我带离这个虚空,措手不及,不才在下我只得转化一个封印,狠决扣在了那女子身上.
我知道,这道印使她她的一道神魂被我封存在了我的梦境之中,如此这般,除了深深谴责把我带出来的人,也是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