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遥望北斗星

硝烟过后，我要写我的故事，妻子却按住我的手。

-_ --------- 题记

夜风吹在身上一点不凉，因为我们全身裹满了泥，活像几尊泥菩萨，蚊子围着全身乱转，无从下手，急得嗡嗡叫。

我们静静地蛰伏在草丛里，窥视着周围的动静，越南人已经搜索了好久。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五天前，我团和左、右翼一直没有联系上，（后来知道，他们早已回撤了。）在没有接到明确指令的情况下，我们只好在一座我们的军事地图上没有标到的山下待命，可是，宿营的时候却遭到了敌人的突然袭击，团的建制被打乱，团长光荣牺牲。

我们在激烈的夜战中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冲过山下的土公路，副连长点了一下名，过来的只有12个人，包括3个团直的，2个通讯连的。

枪炮声渐渐稀疏，为了找到部队，我们决定连夜赶路，

当走到天亮的时候，通讯班长惊讶地发现，我们又回到了早上全团出发的地方，那不是那个大石碾吗？还有那边的小水沟，这就是说，我们在南辕北辙，离大部队更远了，大家心里紧张起来。

东方出现一片鱼肚白，天，已经亮了。

副连长是这支部队的临时指挥官，他命令我们；要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发扬我军敢打敢拼的优良传统，运用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力争在天黑前找到大部队。

谁都知道，问题已经相当严重，我们现在正好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四周都是敌人，白天这样贸然行动，太暴露了，弄不好会当敌人的俘虏。现在又一时弄不到便衣，无法化装，怎么办呢？

时间紧迫，犹豫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硬闯也要闯，多逗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好的是敌人暂时还没发现我们，所以一上午都没遇到什么麻烦，有几次遭遇都被我们巧妙地躲过了。

我们躲过了敌人的收索。

中午吃过干粮，我们顺着一条山梁往下摸，山梁下有几间草房，山梁对面是一片开阔的甘蔗地。我们派出搜索，所有的草房都空无一人，里面只有一些写着“中粮”字样的破麻袋。越过开阔地，甘蔗地边有一小水沟，有个老太婆在放几只山羊，地里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在锄草，见没有异常情况，我们便警惕地快速通过。走过老婆子身边，我发现她“哧呼哧呼”地喘着粗气，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我们即将翻过土坡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突突突”的枪声，四五个人眨眼倒下了。我们回头卧倒，望见老太婆正端着冲锋枪向我们疯狂地扫射，——原来，她的枪可能就藏在羊肚底下，否则，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怀着满腔怒火，两个点射一个连发，把老太婆打成了马蜂窝，甘蔗地里的妇女也在射击，见老太婆被打倒，丢下枪钻进甘蔗林。我们估计不会有埋伏，三个人互为犄角包抄过去，甘蔗地不大，很稀疏，没见人。仔细地搜索了一下，原来妇女藏在水边的灌木丛里，我们一阵乱枪消灭了她。

副连长牺牲了，我们只剩下五个人。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我们改变了副连长的计划，决定昼伏夜出。夜晚，我一边走一边望着晶莹闪闪的北斗星，真想哭。我感到有些窒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压上心头，那七颗星下边就是我的祖国啊！

五天过去了，我们望着北斗星走，一直没有偏离方向，可是，部队在哪里呢？

第六个白天来临的时候，我们潜伏在一个被遗弃的打谷场上。打谷场中央有一堆小山似的稻草，我在稻草堆边掏了一个洞钻进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个人踩着我。我吓坏了。我想，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猛地一拉他的腿，把他绊倒，原来是个女的，我一露头，她也吓个半死。我吸取上次的教训，先按住她，她还没来得及叫喊，我就讯雷不及掩耳地堵上她的嘴，最后捆了个严严实实。一搜，她身上带着一枚手榴弹，幸好没大意。这草堆像一座起伏连绵的小山包，使这里非常隐蔽，帮了我的大忙。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们要带她走，她拼命反抗，用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瞪着我，又踢又咬，死也不走。我想就地解决她，替副连长报仇，但这一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见她听得懂我的话，收起匕首，说：“你如果跟我们走，可以留条活路，我们会交换战俘的，”他听了犹豫了一下，反抗减弱了。

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发现越军的巡逻队，不知是谁触响了一颗地雷，越军的强力手电筒如探照灯一样到处乱照，我们隐蔽在篙草地的一片沼泽里，只露出顶着水草的头，敌人始终没有发现。

现在，我们刚刚爬上来，通讯班长说，有雷区可能前面就是敌我交界区。大家都来劲了，浑身的疲劳一扫而光，敌人叽里哇啦的声音渐渐远了，我们避开雷区，向前面摸过去，果然，对面熟悉的口令声传过来，我们没有回令，全都大哭起来。

半个多月后，我在收容所见到了我抓到俘虏，这时候我才细看，她长得非常漂亮，眉清目秀，典型的南国美女，和一路上的形象大不一样，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她的中国话说的非常流利，是个地道的“中国通”。原来，她的姨在广西靖西这边，战争之前常过来。

…

有一天，她捎信过来，说她们即将被遣送回国，她不想回去。通过审查，她的申请得到了批准。她说是我把她弄过来的，要回去也得我陪她一起去，笑话！

不久，组织上真的要我陪她去靖西她姨家。我茫然。

许多年过去了，每逢夏夜，当孩子们睡熟了，我和黎静常常相拥在一起，久久地凝望着北斗星，它依然是那么明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