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他在,
城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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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榭望着西洋镜面里的自己,盘起的头发,只留几缕留在脸颊旁。

眉眼被烟熏勾勒,显得深邃又深情,细腻嫩白的肌肤宛如光滑的羊奶,褪去一身满是血污的牛仔裤和衬衫,换上干净玲珑的旗袍,厚实的披肩包裹住身子,温暖的毯子搭在腿上,整个人就好像真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样。

她抿了抿唇,嫣红的唇纸被抽走,她垂了垂眸,将毯子掀开。
来到民国的这两天,林榭和宫淮的相处异常融洽,而林榭也似乎早就认清了现实,乖乖地接受了一切的安排。
两天来,她也差不多了解了宫淮这个丫头,心性单纯,会察言观色,办事麻利干净,也确实不失于会在金府待那么长的时间。
只是……
她总觉得宫淮这个名字,特别的耳熟。
只怪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离奇了,她的心思全然都乱了。
门外传开敲门声。
宫淮姐姐,就等你了。
林榭放下毯子,应了声。
她被送来梨园,因此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梨园众多姑娘里的一员。念在她不会唱戏,索性安排了陪酒的活儿。
而今儿又是金府的晚宴,一是因为金大少爷的婚宴,特地请了梨园的头牌来上台;二是说那金二爷刚刚归城,金大少爷迎归。
林榭出去的时候,一排排的姑娘都已经站好了,台后的那个挂了头牌的姑娘正整理着衣冠,一旁的宫淮凑过来,小声地说道。
宫淮姐姐,今天二爷也会来,我就不能陪姐姐了。
宫淮姐姐你自己一个人小心,要是遇见难缠的客人,你就推脱,找借口离开。
林榭点头,她拍了拍宫淮的肩。
林榭好,你去吧。
领头的是在梨园待了十年有余的姐姐,大家都唤她阿江姐。

阿江一会儿的晚宴,姑娘们就依照着,给各位宾客敬酒。
阿江若是需要舞蹈,各位中有擅长的也不妨一展身手。
阿江大家听好安排,就不会有麻烦的。
众少女们笑做一团,有人不禁问:
“那阿江姐,二爷是不是会来?大家可都是盼着二爷来呢。”
阿江无奈地点头。
阿江那是当然。金大少为二爷庆归,二爷自然会到。
阿江那你们等一等,一会儿叫到你们,你们就出来吧。
阿江转身出了台后,台后的姑娘们立刻陷入了激烈的八卦议论中。
“二爷终于要来了!我可是盼了二爷好久了!”
“传闻金二爷俊美无比,身姿卓尔,今天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瞧上一番了!”
“听说二爷刚从南京归来,铲平了当地不少的鸦片馆。”
“人们都说啊,只要少帅还在一天,这中华就亡不了。”
……
林榭颇为无聊地盯着她们流露出如同现代追星族一般的花痴状,同时也不禁在心底感叹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金二爷,倒是个保家卫国的好英雄。
不过一想到他那双冷淡又无情的眸子,林榭心里又是一阵后悸。
话说这些打仗的少帅,眼神都这么有杀伤力的嘛。
她咂了咂嘴。
梨园的唱角或是陪酒的姑娘,都是孤儿出身,相依为命生活得久了,感情也深,自然聊得熟络。
林榭刚来没两天,倒是还插不上什么话。
正厅那边台上突然响起了锣鼓声,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各人脸上略带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外边儿已是人群满座,喧哗热闹,在二胡和笙的伴奏下,唱角唱着悠长低哑的名曲儿。
林榭倒还是第一次听戏,不免觉得新鲜。
前面的姑娘们都四散开敬酒去了,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就望着台上,唱角步伐翩然,宽大的衣袖晃动着,华丽的妆容下是活灵活现的神色。

姑娘们都去给宾客敬酒去了,林谢一个人终是觉得太过显眼,毕竟她什么都不会,只好磨磨蹭蹭地想要绕到后边去,妄图不被注意到。
可是她却不知道,那么多的人都在热热闹闹看戏,唯独她一个人往后挪,是那么的显眼。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来,林榭惊慌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揽住她,他张口就露出嘴里的一口黄牙,看上去是个讨人厌的角色。
“你倒是合我的口味,今晚就你来陪我了!”
林榭皱着眉往一旁躲,而男人显然不想就这么放开她,伸手就要一把抓住她。
林榭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况且她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能一味地躲闪,企图让男人觉着无趣离开。
可她却不知道是撞到了谁,酒水洒落的那一瞬间她没站稳,眼看着就要狼狈地摔下去。
天哪!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疼痛的袭击,下坠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一摔可能要成脑症荡了。
寒风将外头飘着的雪花卷入厅内,被那些晃眼的灯光映成炽烈的火花,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她,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手臂,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有呼出的热气打在脸上,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林榭有些心惊,她抬眼,正巧对上了那对琥珀色的双眼。

斑驳的点点霓虹衬着灯火的璀璨,他那琥珀色的瞳孔好似如波光明月,眉眼却充斥着冷硬和慵懒。
金泰亨李将领,心急什么,我今日正巧还没挑着合心意的姑娘呢,你换一个如何?
那李将领有些不满地看了林榭一眼,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撇了撇嘴,转头离开。
“生旦净末堪称王,经典戏曲倚彩妆。”
“玲珑角色扮好戏,国粹精英也栋梁。”
耳边的那些戏词统统过于耳后,林榭惊魂未定地扶着金泰亨站稳,她微微地点头,就算是道谢了,随机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他拉回去,直接跌进了他的怀抱。
金泰亨怎么,都说了我还没人陪酒呢。
他眯了眯眼睛,眉眼间倒没了之前的戾气,不过却还是透着坚硬和冰冷。
林榭低了低头,只能说到。
林榭我不会喝酒。
金泰亨都说是陪酒了,谁叫你喝了?
他不管她拒绝,直接拉着她,落座在最前边。
因为他的出现,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的视线,林榭坐在他身边低下头,觉得这种被众人聚焦的感觉怪难受的。
金泰亨倒是没在意她的拘泥,他一身深军绿色的军服,长腿交叠在一起,他慵懒疏冷的目光落在林榭身上。

“步长谣。”
林榭没看他。
他微微蹙眉,直接上手捏住她的下颚,又叫了一声。
“步长谣。”
林榭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慌乱无措从她的眼里划过,她下意识想挣扎,金泰亨的力气却很大,捏得她下巴生疼。
“嘶。”
她秀眉微皱。

金泰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冰冷,似乎是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
金泰亨步长谣,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金泰亨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是啊,他是三军的总少帅金泰亨,年少有为,英姿勃发,出身军阀,民心所向。
他就是这乱世里的大英雄,救世主。
所有人都对他趋之若鹜,各种的掐媚讨好,他都见过。
可唯独像林榭这样的,他从未遇到过。
他遇到她的那天她就一身血污,来历不明,狼狈至极。她那些怪异地穿着,还要那包里奇形怪状的各种东西,都是金泰亨从未见过的。
虽然知道她不太像是被人派来卧底在金府的,可疑心慎重的金泰亨还是将她送去了梨园,明面上叫了宫淮去盯着她,实际上还有着各种的眼线在监视着林榭的一举一动。
可是整整两天,林榭就像个乡下来的丫头似的,什么也不会,除了能和宫淮聊得来,梨园的人倒也没见得有多亲近起来。
她就好像浑身都藏着谜题,让金泰亨有些不解。
林榭……我没办法给你解释。
林榭抿了抿唇,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相信?
金泰亨的眸色暗了暗,他的视线好像在那一瞬间又变得冰冷乖戾。
金泰亨那没关系。
他嘴角的那一丝弧度变得冷凉无比。
金泰亨一时没办法,那就一直待在梨园,直到能解释再说。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