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岁。父亲猝然离世,母亲也撒手跟了去,我跟随家仆困居江南,改作他姓,顾夕烟。
就是那年,我遇见奕绘,
时值初春,他搬进净屋,把自己封在与我一墙之隔的深深庭院内,读书起居,寻常生活。
隔了那一围帘栊,我在自家院落里,对着东墙角一株初盛的花儿微笑,笑声穿透院墙。清甜,透亮。寂寞山谷,久久萦回。
果然,墙的另一端,他缓然将目光转问我这里,执笔的手,洁白修长。
他正写,窈窕淑女。
我轻笑,一半调皮一半儿羞地接口,君子好逑。
屋内一阵氤氲,酸腐陈旧的墨气里,顷刻洇出一脉明艳的惊奇。
相熟后,奕绘仍时常沉浸在这初遇的旖旎风光里,轻执我的双手,轻声耳语世间情话种种。
我自是明白。
书生意气,不过也只贪恋黄金屋与颜如玉。他既衣食无忧,那么,我权做一回他清寂晦涩读书生涯中的温香软玉,如初见时,在窗棂与花树间,轻露一张明媚的脸庞,轻易走入他的心中,化为绕指柔,左右陪伴而不离去。
如此,也是一番深情厚意。
过了三月,他启程归家,许我重诺,夕烟,我此生非你不娶。
那时,我才知,这日夜相伴的读书郎,竟是当今的十二贝勒荣珞郡王唯一的儿子,也才知,他虽纨绔却亦是真心待我,全无戏谑。
从此,处处都是隆重的殊遇。
我望穿秋水,等来京城的花轿,亦等来这扑朔迷离的未知路程。
从此,顾夕烟便成了京城内最具传奇的一位女子。
出身寒微,容颜清冷,福缘浅薄,但,这所有的贫寒的一切,都无碍我深得奕绘的殷勤眷顾。阖府上下皆知,他知我疼我爱我,一如初见。
自然,也要受气。
每日,待奕绘外出值勤当值,我一人去上房请安,面对婆婆的一张冷脸,小心敛容,不得多走一走不得多说一话。否则,便是错。
ーー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或是屈辱。
亦或,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生存,是为了离王府显赫的权势再近一些。
没有人知道,我那样执著地缅怀着西林家逝去的雕梁画阁,在心内,始终深记父亲临死留下锦囊,他怅惘若失地叮嘱我,夕烟,你一定要忘记西林家族的这些血债,冤冤互报,恐伤及自身啊!
但,我怎能听从,怎能忘记?
每逢落寞,每遇委屈,便是这样,手心紧拽火红锦囊,遥望江南。
爱情的开始,生命的结束,在这落寞与委屈里,轻得,仿佛只是轻薄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