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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盘上踱步的三足怪物在黑夜中狰狞来顾,依稀可见的金属光泽连带寒芒刺伤双目,蚀锈钟表的齿轮不堪重负艰难运转,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将风霜尽数刻入行路人的皮骨化作桎梏枷锁。荆棘载途上的花开了却又凋谢。
我知道我的时日无多,因而请允许我用最后所剩无几的精力来进行那些自作多情的回忆。
硝烟的气味与战友身上的烟草、烧酒气息糅合在一起,除了黧黑的硝烟与永无光明的天空,除罢亡魂的嘶哑与残肢的遍布以外,什么也没有。空气是被弹药灼烧起来的,地面是被血液亲吻哀悼的。我幻想过在战争中存活下来后的生活,我想过去那萦绕在我梦境中的海洋长眠。一切全部都像一场戏剧结束尾声般陨落破碎,于是黄昏被闻讯赶来的大雨淋湿,它将这场临近熄灭的战火彻底浇灭只留下残骸,而已经渗入土壤的腥只能永远埋存于暗无天日的地下,连同我曾经初上战场的稚气与不成熟的梦想一起只活在记忆中慢慢随时间褪色。
因而我在退役后造访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片我梦中所幻想出的海洋。
繁星永远不知疲倦悬于夜空,聒噪虫鸣与啾啾鹿鸣混杂隐没于山林之中消失殆尽,雨后潮湿的土壤滋生出蓬勃的生命力。被抛在身后的丛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又归于宁静。拨开几片遮挡视线的树叶,抬眼便看见一片蔚蓝。清冷的月光在海面上投射出粼粼波光,海浪随夜晚沉睡以至于只有细微的呼吸起伏。
我抬眼看向那片天空,绚丽的极光在其上长长地拖出一条仿佛流星的尾巴,却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抓不住。象征自由的白鹰振翅高飞,鲨鱼却在深海长眠不醒。
蕴含磅礴力量的大海收敛了白昼的威严,黑夜踩着月色翩然而至带来安宁。细密的黄沙不同于战场上飞扬的尘土刮得人脸生疼,它柔软地亲吻脚底,以至那偶尔晃动的波浪也被祥和的气氛感染打湿了脚踝。咸腥的海风在夏夜莫名能够平复烦躁的心境。耳畔只有大海沉静平稳的呼吸声与夏之清风拂过绿叶的沙沙声。兜帽倏地被几缕海风吹起,额发擦过引起一阵痒意。
我倏地想起有人曾说过一句话。他说:
“萨贝达,你的眼睛很像海。”
此刻这人正坐在我身边的一张被水汽与年岁腐蚀而发出吱吖声音的木椅上。窗外孩童正追逐太阳的光热,用最稚嫩的胸怀拥抱光明,与这略显阴冷的屋内所发生的形成鲜明对比。金橙色的阳光把澄澈的云染上红霞,它们追逐着为湛蓝的天空编织最完美的梦。我眨眨眼,努力作出尚且还欢笑着的面孔凑近去他耳边:
“说你爱我,奈布。”
于是他给了我一颗糖作为姑且的回应。
它的内里是酸、是涩,酸涩如棠梨。苦味的外表是一层将那股酸涩裹得死紧的、姑且可以称作是巧克力的糖浆凝固做成的,像死寂已久仍未爆发喷涌的熔岩火山用炽热岩浆将其束缚于囚牢之中。由此,与我过去战场上所品尝过的血液铁锈般的腥味和现在我糟糕的处境重叠后油然而生的悲凉才勉勉强强被这颗孩童喜爱的糖果所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