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缠绵。当第一缕春风掠过太湖时,顾南衣已在梅花坞的竹篱下,用新劈的青竹搭起了葡萄架。白锦时抱着一卷刚晒好的素绢从屋里出来,看见他蹲在架下调整竹条的弧度,青布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她去年绣的护腕——那上面用银线绣着小小的梅花,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有些发白。
“今日风大,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她走近时,看见他额角渗出的细汗,连忙取出帕子替他擦拭。顾南衣微微仰头,任由她动作,目光却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眸色愈发柔和。
“架子搭高点,夏天葡萄藤爬满了,你就能在下面乘凉。”他声音低沉,带着刚劈完竹子的微哑,“医生说多晒太阳好。”
白锦时低头笑了,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如今却为了她,学会了劈竹、搭架、甚至做些精细的木工活。“知道了,顾师傅。”她故意逗他,见他耳根微泛红,才笑着递过一碗酸梅汤,“先喝点水,我去把你昨天做的梅花糕蒸上。”
顾南衣接过酸梅汤,看着她转身进了厨房,裙摆扫过廊下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自三年前他们离开京城来到江南,这样的日子已成为常态。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护卫,她也不再是身陷权谋的相府千金,只是梅花坞里一对寻常的夫妻,守着几亩梅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锦时靠在软榻上看书,顾南衣坐在对面的竹椅上,手里拿着块上好的暖玉,正在细细打磨。自从知道她有了身孕,他便翻出了幼时跟着师父学的玉雕手艺,说是要给孩子刻个长命锁。
“你看这纹路行不行?”他将初具雏形的玉锁递过来,上面用阴刻手法雕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线条简洁却灵气十足。
白锦时接过来细看,触手温润,想起自己幼时丢失的长命锁,如今他竟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们的过往与未来连在一起。“很好看,”她抬眼笑望他,“就是太辛苦了,这些日子你都没好好休息。”
顾南衣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镇上买的糖桂花:“……你喜欢的,晚饭做桂花糯米藕。”他总是这样,不多言语,却把她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白锦时起身去开门,见是镇上的王婆婆,手里提着一篮刚摘的枇杷。“锦时姑娘,顾小哥,你们看这枇杷熟得正好,给你们送点尝尝。”
“多谢王婆婆。”白锦时连忙接过,顾南衣也起身行礼。王婆婆看着白锦时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哎哟,看这肚子,怕是快生了吧?我家孙女前几日刚添了个小子,那哭声叫一个响亮……”
听着王婆婆絮絮叨叨地说着育儿经,顾南衣默默地给她搬来椅子,又倒了杯热茶。白锦时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模样,心中暖意融融。在这江南小镇,他们隐去了过往的身份,只是被邻里关照的“顾小哥”和“锦时姑娘”,这样的平凡,正是她曾经不敢奢望的幸福。
初夏的雨来得急。一夜风雨过后,梅花坞的梅树落了满地花瓣。白锦时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看见顾南衣披着蓑衣,正在清理院中的积水。他动作利落,不多时就将青石板路扫得干干净净,又去查看墙角的几株兰草有没有被雨水打坏。
“快进来,别淋着了。”白锦时朝他招手。顾南衣脱下蓑衣走进来,发梢还滴着水珠,却先走到她身边,用干布擦了擦她伞沿的雨水。
“想吃什么?”他问,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白锦时摇摇头,握住他微凉的手,“就是忽然想吃你做的梅花糕了。”
顾南衣闻言,立刻去了厨房。白锦时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的身影,见他系上自己做的靛蓝围裙,熟练地揉面、拌馅、蒸制,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专注。自从来到江南,他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早已学会了做饭、缝补,甚至在她孕吐难受时,半夜起来给她熬粥。
梅花糕的甜香渐渐弥漫开来。顾南衣端着刚出锅的梅花糕走来,上面撒着新鲜的花瓣,热气腾腾。“小心烫。”他将盘子放在桌上,又替她拿来小勺。
白锦时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软糯香甜,一如他给的温暖。“真好吃,”她抬起头,看见他嘴角沾了点面粉,忍不住笑出声,“南衣,你脸上……”
顾南衣茫然地摸了摸脸,白锦时笑着用帕子替他擦掉。四目相对,空气中满是甜蜜的气息。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院子里湿漉漉的梅树上,也照在他们相依的身影上。
秋意渐浓时,白锦时终于临盆。梅花坞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产房里传来她压抑的呻吟。顾南衣守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心全是汗。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哪怕是面对血浮屠的千军万马,也没有此刻的不安。
“顾小哥,别担心,锦时姑娘身子骨好,肯定没事的。”王婆婆端着热水出来,安慰道。顾南衣点点头,目光却始终紧锁着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顾南衣猛地站起来,看见产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笑着说:“恭喜顾小哥,是个千金,长得可俊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看着里面皱巴巴的小脸,鼻子眼睛都像极了白锦时,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柔软。他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小脸,低声道:“……像你娘。”
这时,白锦时被搀扶着走出来,脸色虽有些苍白,眼中却满是温柔的笑意。“让我看看。”她伸出手,顾南衣连忙将女儿抱到她怀里。
“你看她多可爱。”白锦时低头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辉。顾南衣站在她身边,看着妻女相依的画面,只觉得此生无憾。
“给她取个名字吧。”白锦时抬头看他。
顾南衣想了想,看着窗外盛开的秋菊,又看看女儿熟睡的模样,轻声道:“……叫‘念安’,顾念安。愿她一生平安喜乐。”
白锦时点点头,握住他的手:“好,顾念安。”
江南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一场大雪过后,梅花坞成了一片银白的世界。顾南衣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念安穿着厚厚的棉袄,坐在廊下的小椅子上,拍着小手咯咯直笑。
“爹爹,雪人要戴帽子!”念安奶声奶气地喊着。顾南衣闻言,立刻摘下自己的毡帽,戴在雪人头上,惹得念安笑得更欢了。
白锦时端着热茶从屋里出来,看见父女俩在雪地里玩耍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快进来喝热可可,小心冻着。”
顾南衣抱起念安,走进屋里,将女儿放在白锦时身边。念安立刻扑进母亲怀里,手里还攥着一朵顾南衣给她摘的腊梅。“娘,香香。”
白锦时接过腊梅,插在桌上的花瓶里,又递给顾南衣一杯热可可:“手都冻红了,快暖暖。”
顾南衣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暖的瓷杯,又看看身边嬉笑的妻女,心中充满了安宁。他想起多年前在京城,自己还是个沉默的影子,从未想过会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南衣,”白锦时忽然轻声道,“你看,念安都会叫爹爹了。”
顾南衣看着念安胖乎乎的小脸,点点头,嘴角忍不住上扬。念安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抱抱。”
顾南衣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听着她软糯的声音,看着白锦时温柔的笑容,只觉得这江南的雪景再美,也不及家中的温暖。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内却暖意融融。顾南衣抱着女儿,白锦时依偎在他身边,一家三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
他们的故事,就像江南的梅花,经历了寒冬的磨砺,最终绽放出最甜美的芬芳,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