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皇上好啊。能在皇上左右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包括被骟的人。我想我应该是个很努力的骟人，到时候我也写写《史记》，下下西洋，教教明君，杀杀昏君，折腾个几十年，遂成一代名监，要知道在那个黄金时代，我这些人都是要被写进史书的，是要被后人瞻仰的。”我右手紧紧的贴在张晴的腰间，随着舞曲进入高潮，我慢慢的跟上了节拍，有了舞感。
“在你身边的女孩应该挺喜欢你这样油腔滑调的男生吧？像你这样的男生，最招惹整天叽叽喳喳的姑娘了。”张晴昂起下巴看着我，对我说。
“在我身边的女孩，现在除了我姐，都离开了。事实上，我是个很害羞的人，我平常给人的感觉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羞于表达自己，这让我失去了很多机会，我初恋说我这人平时总是喜欢端着，我前女友则说我这是装。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慢热，但一旦热起来，我觉得我很真诚。”
灯光闪烁，周围忽明忽暗，我看不太清楚张晴此时此刻的表情。我尽量配合她的动作，眼睛开始撒向人群，我们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男女，男人总是谈笑风生，女人总是微微一笑，场面温馨，甚是浪漫。
相亲大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曲尽，舞散。我松开她的手，她看着我说，“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回去了。”我听话的点点头，然后看着她慢慢的消失在了人海里。刚才一度猛烈跳动的心脏也安静了下来，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光头主持人在台上侃侃而谈。大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是抽奖活动，每人一次机会，我抽了一个后背长了一双翅膀但面相奇丑的布娃娃，粗糙的五官不成比例的堆在脸上，惨白的脸上挂着阴森的笑，手里拿着劣质的弓箭，摆出一副要射下八个太阳的姿势；它后背上写着一行字，用黄线勾勒五个小楷——爱神丘比特。我不由一叹，心想现在的主办方真没有情调。
后来那个冒充“丘比特”的丑娃娃一直放在我家里的书柜上，我的书柜正对我的床头，我躺着床上，一眼就能看到它。后来我搬了家，住上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大房子里，我依然保持这样的习惯，每天习惯性的盯着丑娃娃那张惨白的脸入睡。再后来那所大房子的女主人说她最近晚上常常做噩梦，梦里总有一个后背插着一双翅膀的丑小孩在天上追她，那小孩手里拿着弓箭，瞄准她的心脏，嘴里还念叨:射死你，射死你！于是她断然把那个丑娃娃扔进壁炉里，烧了。
我走出福礽大厦，手里怀揣着“丘比特”站在马路一边紧了紧衣服，我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繁星点点，不由的心生感叹，如果我面前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而是青青小河芦苇旁，我想我现在就能作首诗；如果我匝上发髻，一身布衣，成为古人，我现在就想泼墨作画，我想我的诗里有我的故事，我的画里有我的梦想。
我姐最终还是笑容灿烂的坐上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车，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是奔驰的最新款。我姐在坐上奔驰车之前也看到了我，她拉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朝我走来，我腰板挺直，像是要接见外国元首一样庄重。
“思凡，怎么样？”我姐走到我面前，瞪着大眼睛问我。
“什么怎么样？”
“刚才那个姑娘啊，我都看见了，你和她在舞池里跳了半个小时，而且那姑娘还一个劲的冲你笑。你行啊你，从小到大，我还没看出来你也能歌善舞的，我只记得你可是有名的舞痴。快说，那姑娘怎么样？家哪里的？家里有几口人？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你想多了，她不是来相亲的，准确的说她是被她妈逼来的。”我颠了颠腿，露出苦笑。
“什么叫不是来相亲的？什么情况啊？卞思凡，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不会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出来吧？”
“别说我了，你旁边的这位大哥不准备向我介绍介绍吗？”我强挤出一丝微笑看着我姐跟前的这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看起来年纪大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身西装领带，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浓眉大眼，看到陌生人不苟言笑，表情笃定，从容自若，一看就是见过风浪的人。
“你好，我叫赵普，很高兴认识你。”他友好的向我伸出手，在灯光的照耀下露出金灿灿的手表。
“你好，幸会幸会，我是卞思静的弟弟，我叫卞思凡。”我也友好的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有力。
“赵哥是规划局的，是处长。”我姐在旁边一脸骄傲的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是规划局的，是处长夫人。
“是嘛？赵处长，怠慢怠慢。”我面带浮夸，表现惊讶。
“什么处长不处长的，以后和你姐一样，叫我赵哥就行了。对了，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准备和你姐去北海饭店，一起吧？”
“不了，你们去吧，我明天还有课，我这人又多觉，天一黑就犯困，所以我得回家。没事，姐，好好陪陪赵处长，只要别太晚就好。”我说到这里给我姐使了个眼色，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早点回家，明天我再好好说说你。”我姐说。
奔驰车在我身旁缓缓驶过，我姐坐在副驾驶里冲我做了个鬼脸，像小时候我每次被老妈批评的时候，她总是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冲我做鬼脸，吐舌头。
只是现在再也不是小时候了。
史强挑了一位人群里最耀眼的姑娘，他也和我在门口告别，他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他本来要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才能从大萝卜和小白菜之间轻松游走，却没想到当他扑在了绿油油的菜地里的时候，他自己都犯晕了，他功力有限，难以在兄弟和姑娘之间做出取舍。最后他还是觉得我资历不够，聪明不够，胆子不够，于是他决定放弃我，去拯救小白菜。刘平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大会里，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上了市里的电视台，和一档访谈节目的女主播聊的甚欢，这让今天来参加相亲的大姐大妈们多少有些失望，也让心存善良的姑娘们多少有些难过。
临市已经有了初冬的味道，我穿过富人街，路过那家牛排店，风越来越大，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在一处公交站牌处停了下来，弓着腰等车来。我面前不远处是一排沿街楼，灯光灿烂的照亮了半边天，沿街楼后是一排排公寓楼，远望每栋公寓楼的窗户像是模型玩具，一扇挨着一扇，密密麻麻的堆满整个建筑，窗户有亮有暗，和繁星点点的夜空遥相呼应，形成一种格调。我想到了范微微，我想此时此刻的美国是白天还是黑夜？美国那里白天有雾霾吗？晚上有这么亮的星星吗？美国最近下过雨吗？降温了吗？她爱美，冬天不爱穿毛衣，她的美国未婚夫会为此责怪她吗？她现在在干什么？当她躺在她美国未婚夫怀里的时候还会不会想到我？她好久没有联系过我，我也好久没有了她的消息，她现在是否选好了婚纱，定好了结婚教堂？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给她打个电话，哪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能听到她的声音也会让我感到心安。只是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了，她远在大洋彼岸，她离我那么远，她早已和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
我望着光亮的街道，一辆红色的高尔夫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这么巧，卞思凡。”张晴摇下车窗，对我说。
“是啊，好巧。”我说。
“你到哪里，捎你一段？”
“不用了，我们可能不顺路。”
“哪里？”
“富民小区，青岛路。”
“上来吧。”
张晴的车里有一股好闻的青苹果的味道，像是木糖醇。我坐在副驾驶上，张晴对我微笑，然后发动了车子。车里放着李宗盛的《爱的代价》，一首不算太老的情歌。
正是下班高峰期，所以路上有点堵。我坐在车里试图找个话题再和张晴聊聊，但每次总是欲言又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
“我是个老师。”我说。
“老师？看不出来啊，你还教书育人。”她开始仔细的打量着我。
“很意外吧？”
“有点。”她点点头，笑的很开朗。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没看出来吧？”
“有点。”
“以后有事没事的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
“你是不是每次都会对你的病人说欢迎下次再来？”
“还没有尝试过，不过你要是我的病人，我会对你说。”
“人们都说，医生和作家是最接近上帝的两个职业；一个负责替上帝拯救人的健康，一个负责替上帝洗涤人的灵魂。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你很伟大。”
“你真会想，你应该去写小说，你脑子里肯定有上帝喜欢的东西。”
车子总是走走停停。由于太堵，原本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半个小时才到青岛路。我告诉张晴，我到了，前面拐角处把我放下了就行了。
“卞思凡。”张晴在我下了车的时候叫住了我。
“谢谢你。”我礼貌的对她说。
“天凉了，你那么瘦，多穿点衣服，晚上多喝热水。”她透过车窗对我说，像是在嘱咐她的病人。
“嗯。”我点点头。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
我接过她手里的名片，然后挥手和她告别。那辆红色高尔夫又驶进了拥挤的车流里，在无数个车灯照耀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把名片放在我的钱包里，放在范微微的照片的上面，那是钱包里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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