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幅员辽阔，疆土广大，自立国始边境虽常有兵戎之争，但亦与四域各国往来频繁，尤其与西北科尔沁最为密切。春天刚来临，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东入进京。雍正四年时下嫁科尔沁和亲的和硕淑慎公主离京多年后由儿子陪伴回朝，乾隆降旨以长公主规格迎接，仪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开之际京中一大盛事。四月辛卯，乾隆为和硕淑慎公主、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设宴宣圣宫韶光殿。往年逢春秋两季，京中都有盛大的击鞠大赛，参赛者一般以军中将士为主，但自皇宗士族、文武百官而至后宫妃嫔亦皆可上场竞技，场面非常壮观，今年更是因科尔沁王族来朝格外热闹。当日巳时，韶光殿击鞠场上早已立起两个金绘彩雕球门，其后以细鳞韧丝笼球，两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黄五龙旗。浅草绿茵的球场四周皆立金边绣旗，迎风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禁军护立。主席之后设教坊乐队，四角高台皆陈红漆金铆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双鸟长鼓排列场周四方。数名紫衣鼓手手执玉槌，单双滚击，大鼓之低沉与长鼓之高实，配合着教乐坊中舞娘腰间小鼓间插，击鞠场中气氛喧闹动地，十分热烈。场中各队激烈竞逐，旁边数名禁中侍卫官身着红衣，手持偃月杆巡边拾球。乾隆与太后、和硕淑慎公主于南面主台观战，东西两侧宴列三公九卿、妃嫔仕女及门阀宗族子弟，而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却率了一支十人的击鞠队亲自下场，与各队较量。击鞠之技原本便相传来自西地，科尔沁游牧民族，马匹骏壮，骑术精良，击鞠之技亦十分精湛。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率众奔驰场上，东西突击，几场下来，京中禁中御林军及神策营马球队竟先后输给科尔沁。击鞠之戏，用兵之技，大清自康熙时朝以来兵事长盛，尤其与突厥常年交战，轻甲骑兵无往不利，军中向来以击鞠训练士兵骑术及马上砍杀技巧，三军将士多善此技，如此接连败北，莫说乾隆，在场众人皆十分气闷。场中欢呼再起，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一球透门再胜神御营。小燕子随紫薇在乾隆身旁，只见乾隆眼中略有深沉，侧案处一男子已哐地将酒盏一顿，双拳紧握，几乎便要拍案而起。此时她忽然见爱新觉罗·永琪略一仰头，将酒饮尽，随手置盏于案，扭头和尔康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至乾隆面前，道。
爱新觉罗·永琪“皇阿玛，科尔沁球队技艺精湛，和硕额驸远道而来不能尽兴未免遗憾，儿臣想组支球队与之切磋一下，还请皇阿玛恩准。”
大皇子在旁微微一笑，看似书卷气十足的俊面上掠过英朗。
爱新觉罗·永璜“五弟与六弟所言甚是，儿臣亦有此意，请皇阿玛恩准。”
乾隆点头道。
爱新觉罗·弘历“如此甚好，你们便随永璜下场击鞠。”
皇长子身旁的女儿却闻言轻呼道。
伊拉里·容音“殿下……”
爱新觉罗·永璜轻轻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乾隆眼光扫去，以目相询。却听五阿哥道。
爱新觉罗·永琪“大哥前日射猎不慎伤了手臂，御医嘱咐应当静养，恐怕不宜做此剧烈运动。”
伊拉里·容音低声道。
伊拉里·容音“还望殿下保重。”
爱新觉罗·永瑢笑道。
爱新觉罗·永瑢“皇阿玛，此等小事自有臣等替皇阿玛和大哥分忧，何须大哥亲自下场？”
乾隆于是挥手令爱新觉罗·永璜回座，问道。
爱新觉罗·弘历“你们要如何组队？”
爱新觉罗·永琪邀了六阿哥、尔康同班杰明、七阿哥和八阿哥，道。
爱新觉罗·永琪“儿臣只需兄弟四人加上班杰明和尔康即可。”
众仕女宫娥见几位皇子和皇上跟前红人亲自下场对战科尔沁，纷纷笑闹招呼，争相往前去看。晴儿与欣荣一同坐在太后身边，小燕子见她亦面露惊喜，神采飞扬，目不转睛地看着球场。过不多会儿，再闻金鼓雷击缓缓作响，五阿哥率诸众人换了骑装，策马现身场中。但见爱新觉罗·永琪等五人皆着云白武士窄衣，银纹紧袖收腕，足蹬乌皮长靴，手持红漆偃月球杖，唯爱新觉罗·永琪引马当前，以金箍束腕，手中球杖亦为金漆。广阔球场上，各有白驹黄骢、紫骝青骥、赤骅黑骊。小燕子凝眸遥遥看去，同是一色白衣，于他们众人身上却显出不同的风神。
萧云（独白）永琪之冷，尔康之稳，六阿哥之雅，班杰明之魅，七阿哥之俊，八阿哥之狂，各具其色。
与科尔沁粗犷之风迥然而异，无怪乎身后仕女们窃窃私语，嬉笑相争，大有眼花缭乱之势。爱新觉罗·永琪虽率众上前，却并未立刻开赛，反对博尔济吉特·观音保道。
爱新觉罗·永琪“额驸与球队刚刚赛完一场，不妨休整片刻。”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笑说。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多谢殿下美意，方才休息已然足够，可以开始了。”
爱新觉罗·永琪 “好。”
爱新觉罗·永琪与他相对一笑，各尽其礼，淡淡道。
爱新觉罗·永琪“额驸请！”
双方策马入场，依礼仍由科尔沁开球。数十面金鼓隆隆击响，声势震天，场中诸人目光炯炯，座下骏马突突打着响鼻，已是兴奋难耐。博尔济吉特·观音保驭马当先，起手挥杆，明漆七宝球在空中遥遥化作一道弧线，直击对方门前。随着众马兴奋长嘶，鼓声大作，场中呐喊声、马蹄声混作一团，杂沓扬尘，拉开大战。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击球而出，即刻打马进击，数骑左右随上，正是科尔沁善用的快攻之术。爱新觉罗·永琪手中金杖轻挥，永琪六人快驰之时分别各据一方。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定睛看去，却是一、二、二、一梭形阵势。此阵攻守皆宜，行动迅捷，乃是初时交锋最佳阵形，便知遇到了对手。果然短兵相接，科尔沁立刻有数名队员被阵中四骑截下，而他身旁黄骢一闪，尔康策马紧逼，阻他攻势。球落之处己方接应，正有三人打马攻球，却见一柄金杖横空而至，一晃穿入科尔沁队员杖下，倏忽如同修月金光，将球断下当场，再见数柄杖前划出一道利落金弧，彩球高飞直落中场。爱新觉罗·永琪断球之后纵马飞驰，梭阵立刻变守为攻，化作锋矢阵形，射往科尔沁球门。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大喝一声。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好！”
与科尔沁队员反身追击。马球落处似众矢之的，争逐时一匹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开两名科尔沁队员，正是七阿哥冲入对手阵中。红杖轻划，夺球而下。那球在他杖头略停，晃过一人阻挡往前飞送。八阿哥恰在此时纵马门前，但见他英挺身姿于马上忽而侧俯，尚未待球落地，嗖地一杆漂亮长击，马球应声擦着对方守门官的衣角破门而入。这一瞬间球过全场，连转三人一气呵成，快得几乎叫人不及反应，观战诸人似乎都愣了片刻，才猛然爆发出动天欢呼。七阿哥和八阿哥双杖相击，痛快一笑，他们甫入球场便以快攻破科尔沁球门，使得大清众人士气大振，擂鼓声中摇旗呐喊，一时久久不息。场中战事却不停顿，科尔沁败而不馁，合军反攻，大清一击得手，迅速回防。爱新觉罗·永琪驾驭风驰，快如闪电，金杖之下阵化偃月，科尔沁凌厉的攻势如遇铜墙铁壁，顿时一滞。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再次带球前攻，却被七阿哥如影随形俯身拦阻，他左右突击，忽而横杖一扫，球随杖出，传往己方队员马下。却见马侧白影闪来，爱新觉罗·永琪不知何时忽至近前，再次断球。其后尔康同班杰明即刻并骑随上，接球进攻。爱新觉罗·永琪白马迅疾，与六阿哥双杖交架，博尔济吉特·观音保顿时被挡在阵后。只见球场上科尔沁队员纷纷合围之中，明漆彩球贴地滚动，穿花乱眼，在六阿哥和班杰明的球杖间往来交纵，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跨越半场。临至球门，他两人却忽然驰马逼开拦阻。六阿哥回身前球杖从容一钩，彩球应手前去，在他翩翩如玉的笑容中，其旁凌空一道黑影飞跃而来，半空里红光电闪，一杖划过，那球携着风驰电掣之声，以强劲之势吊角入门，正是班杰明全力一击。这球进得煞是漂亮，小燕子在观台上忍不住暗喝一声彩，身后宫娥更是齐声惊叫，击掌俏呼。七阿哥高举球杖纵马奔驰，对她们这边遥遥致意，惹得众女子笑闹一片。七阿哥与八阿哥兄弟两人本就较为相像，此时并骑场中快如风影，看上去更加不易分辨开来，只听众女子频频争论。
彩霞“七阿哥又进球了！”
明月“分明是八阿哥！”
彩霞 “骑黑马的是七阿哥！”
明月 “刚刚进球的是七阿哥！”
彩霞 “骑黑马的是七阿哥！”
明月 “刚刚进球的是七阿哥！”
说着说着便混乱不清，紫薇忍不住回头笑道。
夏紫薇“刚刚进球的不就是骑黑马的七阿哥吗？都糊涂了？”
两个宫娥“哎呀”一声笑成一团，太后及乾隆等亦难耐笑意。一时间观台之上笑语连连，春光溢彩。小燕子突然玩闹心起，悄声对紫薇低语几句，紫薇抿嘴轻笑，回身招呼了几个宫娥过来吩咐了什么。场中人声马嘶争击如战，这边观台上忽有女子们齐声喊道。
众人“七阿哥，加油！七阿哥，加油！”
娇声脆语，彩衣飘飞，闻之如珠玉齐鸣，观之如百花怒放。教乐坊不失时机地鼓乐大奏，顿时将击鞠场中热烈的气氛推上一个高潮。小燕子笑倚在案上悠悠然看着七阿哥和八阿哥一瞬愣愕，接着先后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双双挥杆回应。绿茵翠碧，春风明媚，美人如玉，儿郎英气，好一番相映生辉。偶尔转眸间，她突然发现一众妃嫔中纯妃漠然地坐在落英点点的宴席前，神情冷淡地看着如火如荼的赛场。场中所有的华彩纷飞、绚丽激烈在她冰雪般的眼底都悄而无声化作了苍白。她便如同一抹幽凉，清冷落于大清一壁繁华江山，三春暖阳亦无法融化她的神情，晴天碧日在其中支离破碎，落下微薄的声息。小燕子在纯妃和六阿哥之间轻轻转过眸光，似觉得一缕薄冰化开暗凉，渐渐浸入心间，那一瞬间，似乎有心疼的感觉浮现，让她默默蹙起了眉心。此时场中奔星追月，长楸走马，科尔沁亦在博尔济吉特·观音保的带领下进了两球，一时两方平分秋色。击鞠以五球定胜负，余下一球至关重要，先得者胜，两队球员攻守中人人神色凝重，无一懈怠。双方皆是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大清这方一直凭七阿哥紧身相随固锁博尔济吉特·观音保 攻势，以尔康和班杰明为前锋驱驰快攻。科尔沁似乎已然察觉，亦派两人紧盯尔康和班杰明，彼此皆不相让，渐成胶着之势。此时科尔沁队员将球传至博尔济吉特·观音保杖下，他快速带球正欲抢攻，却被六阿哥当头拦截。便在他驱杖躲避之时，一支耀目的红杖忽而横入眼前，电光石火的一瞬，那球已被此杖带去。七阿哥细长的眼眸妖魅般闪过，青骥快马东西驱突，已如利剑般插向科尔沁球门。七阿哥甫一夺球，观台之上的女子们立时为他欢呼助威，四面鼓声急响，似将大清迅猛的进攻不断推进。但见科尔沁球员左右夹攻而上，两支球杖交错而来，直击七阿哥杖前，竟欲以蛮力强行阻止。七阿哥眼中异芒暴涨，手下红杖带球不缓，只听哧的一声摩擦闷响，在他球杖错绞之时，对方球员长杖竟脱手而飞，直往另一人头上飙射而去。在场众人尽皆大惊，却有一柄金杖破空扫过，那球杖猛然受阻，在金杖之上疾绕一圈，下落时被爱新觉罗·永琪抬手抄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七阿哥细眸长眯，阴鸷的目光扫向那科尔沁队员，两方皆有些恼火，台上的乾隆脸色微微一沉。爱新觉罗·永琪纵马上前，与七阿哥擦身而过时淡淡看了他一眼，上前将球杖还与那科尔沁队员。博尔济吉特·观音保用藏语对那人呵斥一句，爱新觉罗·永琪转身时几乎与他同时道。
爱新觉罗·永琪“抱歉。”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含笑一礼，爱新觉罗·永琪略微点头，小小变故就此揭过。比赛并未因此中断，爱新觉罗·永琪金杖当中号令，大清队中迅速合拢成车悬阵势，攻守合一，滚滚推动，往科尔沁门前紧逼而去。科尔沁队员全线回防，七阿哥带球送入六阿哥杖下，六阿哥于马上轻侧俯身，驰纵之间浅笑温文，手中球杖如附鬼神，那球便像黏在半月一端，贴着地面灵巧趋避长驱直入，一连越过数道障碍。待到球门之前，博尔济吉特·观音保摆脱拦截，驰马弯腰举杖来断。六阿哥忽而微微一笑，作势攻门，球杖划了个半弧在球前一落，竟出其不意向往后击去。博尔济吉特·观音保不由一愣，六阿哥这一球竟如长了眼睛般，精确地落入己方阵势中心。爱新觉罗·永琪猛带缰绳，风驰长嘶声中前蹄腾空，但见他立马挥杆，一道耀目金芒之下，那球如流星乍现，在长空下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高高越过数名队员头顶，飞往科尔沁球门。爱新觉罗·永琪一击之后，手中金杖傲然举起，似已料定此球必胜。风声穿过彩球镂空的花纹，带出入耳轻啸，科尔沁守门官飞身扑球。那球自他身边一闪而过，嗖地擦着金雕门柱破入门中，门后丝网被球上力道猛然撞出，悠长地回荡一下，彩球静静滚落草地之上。五支红杖同时上举，搭上爱新觉罗·永琪高擎的金杖，四面观台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金钟长鸣以示胜负分出，大清球队拔得头筹。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 “哈哈！”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打马近前，高声笑道。
博尔济吉特·观音保“殿下好身手！痛快痛快！”
爱新觉罗·永琪亦在马上抱拳道。
爱新觉罗·永琪“额驸承让。”
两人场上一番较量，语中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博尔济吉特·观音保带了科尔沁队员回席，爱新觉罗·永琪与其余五位在乾隆席前下马复旨，乾隆龙颜大悦。
爱新觉罗·弘历“永琪今日做得很好，朕心甚慰，该当重赏！”
爱新觉罗·永琪面色平静，淡淡道。
爱新觉罗·永琪“众人齐心，其利断金，这场球是必胜的，儿臣不敢居功。”
乾隆笑道。
爱新觉罗·弘历 “说得好，朕有子如此，我大清必将百世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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