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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月拂过长夜未有声,
久照长门流光只影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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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落叶离枝,月牙儿余了一点弦挂在天边。
潺潺的清泉流入潭中,细缓轻柔的水流未激起涟漪,只默然的浸润着中央一方半露出水面的石碑。
“哗——”有人踏开清泉水,向中间去。
“找到你了。”略微低沉沙哑的少年音响起,如瓷器相磨般拖出余韵尾音。
李信轻轻抚摸那一方刻满篆文的石碑,月色如水,照出他已然脱离稚嫩轮廓的脸。亚麻色短发半掩住夜色里暗沉如落星之芒的眼眸,他站在原地,即使是不动时,也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太久不见了,我的传承。”他凝视着石碑,“我的……血脉。”
他眼底积淀出光印,短发如流光般延长,流动的、沉静的,璀璨若烟火流星,映入他眸中,绽出金色光芒。
“我要的不是这些。”他拨开耳侧的长发。“我需要力量,足以支撑我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的力量。”
“你心中执念太多。”石碑的篆文亮起,一个语气淡漠、难辨男女的声音回答他,“你不该有,你被私自的情感与儿女情长所阻碍,只有你忘记它们,我才能帮你。”
李信静静的立着,与潭水一起沉默了很久,仿佛要融入夜色里。
“让我忘了吧,”他沉重的开口,“忘了除却仇恨之外的。只有力量,只有力量可以让我夺回我想要的,长安城……包括她。”
那个空灵飘渺的声音叹息了一声,道:“好,把你的记忆交给我。以后若是成了,你便拿回去,不成……就让它永远沉睡在潭底吧。”
“成交。”
弦月依旧照在半空,月光冰凉,不解风情的落下潭中,漾出粼粼波光。
未尽的回答、消蚀的前缘、不背弃的誓言、灿若夏花的笑颜、盛世繁华中阴暗面里的相遇,以及长亭畔无言胜有声的别离。一切都如走马观花般,人间大梦、火树银花的过往在他脑海中掠过,最终沉入记忆的黑匣子里,不复存在。
他低着头,握紧了拳。
再抬头时,眸中星海熄灭,只余一片暗色。
他一步步踏水离开,沉重的步伐划出色彩,从此步入黑夜。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清潭间孤单而古旧的石碑,渐渐隐于夜色里幽暗深处,潭上萤火追逐着月光,游走于隐秘山林的林立碑文陵墓之间。
记忆的碎片飞舞漂泊入水晶般的潭底,掠过河岸斑驳的渠草深处,绽放于曾布满星子的夜空,最后落在少年跌宕的影子里。
从绚烂中归于虚无,如攀枝生长的花,明灭在苦痛与磨难间挣扎。
它载着少年满满的爱与希望、光与梦想、不堪与苦痛,以及埋葬于河底的过往。
时间好多挣扎,好多无望,好多爱而不得。
飘落如心头血的红色,亦是他……
握不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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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后。
长安城,即使是在夜里,也是一派盛世之象。政客在这里指点江山,文人在这里挥毫洒墨,而大多数人只是迷失在这纸醉金迷、笙歌乐舞中,繁华带来的不只是人海迷茫,还有华丽外表下的腐朽与阴暗。和一个人相遇多么简单,然而想再遇,又有多么的困难。
“你看,这城中格局,正如棋盘一般方方正正,无论是行人或是车流,都必须经行于清清楚楚的棋格之上,这个点是皇宫,那么这儿,这儿就是朱雀门。天地归于棋盘之间,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棋子这样碰撞、相遇、影响,一步一子,需得行的不拘一格,方能纵观全局,脱于迷局之外……”
少年的声音略微稚嫩,却端着成年人的沉稳语气。
“星星!早上好啊~”清亮的少女音打断了他。
“……现在是晚上。”弈星叹了口气,无奈的推开黏的像牛皮糖一样的阿离。
“那就晚上好吧。”阿离笑眯眯的,头上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晃了晃。
阿离全名公孙离,现在呢,明面上的身份是长安城的第一舞姬,事实上却是尧天组织的一员。
“这下……”弈星又将注意力转回棋局上,思虑之下落下一子。
“行了行了,不用你说,可以投子认输了。你这句话我耳朵快听出茧了。”杨玉环掩唇而笑,“每局都是你赢,说好的教我下棋呢?”
“我让了你三子。”弈星认真的说。
“玉环姐姐你居然敢和星星下棋。”阿离惊叹。
“其实舍弃也是一种取胜之道,玉环前辈落子过于谨慎,不弃一兵一卒,已经被拘入了一方棋格中,自然看不清下一步要落往哪里。这就是棋格圈出的命运。l落子方式不一样,落的地方不一样,自然命也也不一样。”弈星微微一笑。
“星星信命吗?”阿离眨了眨眼。
“命……?”
“天命。”
“……我不知道。”弈星皱眉,“我认棋盘做命局,局内人皆为棋子,但我又教人脱离棋格,不拘于一方天地。我自诩站在棋局之外……但我真的脱离于命运之外了吗?”
“我信。”杨玉环突然开口,“命运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纵使片刻的幸福,命运……也会暗中标注价格。”
阿离无声低头,长长的睫羽掩住眼底神色。
“你会和我一样明白的,阿离。”杨玉环静静地看着她,“你分明知道,他是影子,是飘渺的影子。你心中的不过是年少的憧憬与敬仰。”
“……你在劝我吗?玉环姐姐。”阿离抬头,眼角似乎晶莹闪烁的东西,不知为何却甜甜的笑了,“但是,对我来说,紧紧追逐着那个影子,就无比幸福呀!”
杨玉环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说完她抱起琵琶,背影落寞的离开了。
“不得语,暗相思……”弈星低吟着,若有所思,“阿离姐姐,也有自己珍视着的幸福吗?”
“嗯,”阿离伸手,帮他将黑白棋子归于盂中。“阿离坚信,自己是幸运的,从教坊到尧天,一直都是。所以幸运的阿离也要变得更优秀、更优秀,以最美好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在……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她想了想,“那儿叫长城,离长安很远,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远。”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弈星问道。“阿离姐姐已经足够优秀了。”
“不够不够,我还要更优秀。”阿离眼中亮光若星子一样灿烂。
弈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仲秋萧瑟而明媚的红叶落下,掠过善男信女们交织的衣袖,枯朽枝桠曾绽放的柳芽,回忆成沙。
初霜缀星光,明月敛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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