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送苏妲己到化妆间门口，铠为她推开门，自己则没有再进去的意思。苏妲己的手依然搭在铠的手臂上没有动，身子悄悄倾斜，红唇似乎马上就要碰到铠的耳朵：

苏妲己先生不进来坐坐吗？今晚只有、我、一、个、人、哦。

如果是旁人，被苏妲己这么一拨也许早就心乱如麻，顺着她的邀请准备品尝眼前佳人的味道。铠并不吃这一套，眼睛注视着苏妲己，似乎是诚意满满，心里想的却是百里守约每天早上睡懒觉时慵懒可爱又安静的样子。

铠不用了，能与苏小姐共舞是我的荣幸，不敢奢望其他。守约还在楼上等我回家，我要去接他了。

铠看了看时间，守约应该还在收拾，最好别让他等迟了。

苏妲己松开他，在化妆镜前坐下，拿掉发饰和身上的道具，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与刚才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的笑——不是暧昧，是羡慕：

苏妲己看来你也很在意守约呀。

本来打算离开的铠听见了那个“也”字，停下了。

铠“也”？

苏妲己啊咧咧，我们的铠哥什么也不知道呀。守约每次和我们提起你都很开心，脸上那种幸福的笑容，哎呀哎呀～

苏妲己完全不在意铠的存在，开始卸掉脸上的浓妆，提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眼睛里亮晶晶的。

苏妲己那种笑啊……我在一个喜欢我的人的脸上看过。对了，高长恭每次一说起木兰姐——或者听我们说起木兰姐，他的脸上也会有那种笑。哼，也只有木兰姐那个大木头看不出来。

苏妲己你们难道是在意彼此的性别？这有什么啊。在意一个人呀，就放心大胆地告诉他就可以了。没有被拒绝是好事情，说明得到了回应。万一被拒绝了，说出来也不算遗憾的事啊。守约那么在意你，他为什么不说呢？你那么在意守约，为什么不表现得明显一些呢？矜持，在这种时候反而是你们之间最大的绊脚石哦。得到了这样的关注，是一定要回应的啊。

苏妲己的妆已经全部卸完了，转过来的是一张没有浓妆艳抹的素净、幼齿的小圆脸，还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

苏妲己可不是所有和我跳过舞的男人都能得到进化妆室的邀请的，你竟然因为守约而拒绝了我，我可是有些嫉妒哦。不过呀——

她掀开更衣间的帘子走进去换衣服。

苏妲己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帮守约试探一下——你不坏，但也不是简单的人，至少不是守约说的那种笨拙的傻大个。守约太单纯了呀，好好保护他吧。

对于苏妲己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对他的评价，铠并不震惊，毕竟他心里清楚，真实的他比起苏妲己这个程度的形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自己的心思突然被人一语道破，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他能在各种女人之间游刃有余，唯独在百里守约的面前表现得又蠢又木讷，那一点分寸无论如何也拿捏不好，重了怕冒犯了他，轻了又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在意。与百里守约相处的这一个月里，他真正体会到了家的感觉，那是态度一贯强硬冰冷的父亲永远也给不了他的。受伤了有人关心，睡醒了有人问肚子饿不饿，会这样在意自己的人，除了露娜，只有百里守约。

享受着守约对我的好，我却什么都不做，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苏妲己傻愣着干什么呐，难道是在担心我？快走吧，守约快等急啦。

回过神来的铠道谢后就匆忙上楼去接百里守约。他想，今天稍微主动一些，想去摸摸百里守约毛茸茸的耳朵。

二层的灯没有关，可也没有看见百里守约。吧台上依然摆着大大小小的瓶子，似乎没有被收拾过——这场面使他想起露娜失踪时凌乱的课桌。

铠守约！

铠的心一瞬间被揪起，两三步冲到吧台前，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蜷缩着发抖的百里守约。

百里守约阿铠……我好冷……疼……

百里守约费力地伸出手，颤抖地抓住铠的衣角，双目看向他，聚焦点又好像穿过了他。

铠守约！你哪里不舒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不要睡！

上楼时那几十秒钟，铠设想了好多种和百里守约见面的场景，也许铠会大胆地上前抱住他，也许只是摸摸他松软的头发和毛茸茸的耳朵——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顾不得太多，铠马上脱下外套裹住百里守约，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百里守约却扯住铠的衣领，头吃力地抬起，把嘴凑到铠的耳边，气若游丝：

百里守约不要去医院……我是人狼，没有用的……带我回家，阿铠……和我说话……

铠好，我们回家，你不要睡，你要和我说话。

铠抱着百里守约起身的一瞬间——铠以为他会很沉，但实际上百里守约轻得不正常，铠还因为用力过猛向后仰了一下。铠完全慌了。他不知道百里守约到底生了什么病，他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的守约不再那么痛苦。

百里守约阿铠……我好疼啊。

铠守约！守约和我说话，告诉我怎么做，你哪里疼，不要睡。

铠下意识地重复着。

铠千万别睡！我们聊聊玄策好吗，或者我和你聊聊露娜，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这就给秦越人打电话，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他会有办法的，你不要睡，不要睡……

幸好百里守约的家离这里不远，铠把他放下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腾出一只手拿他口袋里的钥匙去开门。百里守约的重量压在铠的身上，却像个软绵绵的布偶，不止呼吸，全身上下的气息都是冷的——铠不愿承认又必须承认，这是生命流失的先兆。

怎么可能！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笑着说给自己调酒的人，还笨拙地学苏妲己的舞给他看的人，他甚至错觉地认为自己已经与百里守约一起生活很久了，那么温柔那么有感染力的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