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至中天,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郊外的荒地上,将枯草照得泛着枯黄的光泽,远处的树林在热风中微微晃动,蝉鸣声此起彼伏,添了几分燥热。
苏昌河蹲在空地上,指尖细细摩挲着地面上残留的痕迹。泥土里还能嗅到一丝淡淡的硫磺味,混杂着草木燃烧后的焦糊气息——这里分明就是三天前苏渺渺布下离火法阵的地方,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法阵早已被破坏殆尽,只剩下些微残留的灵力波动,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凶险的对峙。
他眉头紧锁,站起身时,衣摆扫过地上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正当他思索着苏渺渺下一步可能去往何处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几分试探,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郎君……”
苏昌河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缓缓转过身。
不远处的土路上,重云正站在那里。七日不见,她又瘦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此刻更显单薄,紫粉渐变的襦裙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清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想来这几日也未曾睡好。可她的眼神却很亮,像藏着两颗星星,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两人之间隔着足足十丈远的距离,风从中间吹过,掀起她的裙摆,也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重云先是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随后背着手,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她的步伐不算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柔软的云朵上,带着几分少女的娇俏,与往日里偶尔流露的坚韧截然不同。
“好久不见啊,小郎君。”走到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重云停下脚步,声音清脆,像风铃在风中作响。
苏昌河看着她,眸色沉沉,没有回应她的问候,反而开门见山地质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重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拖长了语调:“你猜。”
苏昌河显然没什么兴趣陪她猜谜,脸色微冷,转身就要走。他还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在这里与她周旋。
“诶——”重云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手腕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顿。她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又掺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可是走了很久的路程才找到这里的,你也不关心关心人家身体有没有好点,累不累……”
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衣袖上,带着微凉的温度,苏昌河只觉得那触感顺着衣袖蔓延开来,让他有些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依旧冷淡:“没有义务。”
“你……”重云被他噎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转,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我可是听朱妈妈说了,是你救的我。”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苏昌河毫不犹豫地拒绝,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诶,什么报答呀?”重云挑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们这顶多算扯平好吗!你忘了上次你惹了祸,是我替你去还债的……也是,苏郎君是个大忙人,日理万机的,怎会记得这些碎银小事……”
苏昌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有口无言。
看着他语塞的模样,重云心里偷偷乐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话锋一转,问道:“话说,郎君是怎么识破苏渺渺假扮我的?”
苏昌河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别处的风景——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几只鸟儿正落在枝头鸣叫。他没多想,如实回答:“他们见我只会叫我‘苏公子’而你一见我就只会叫我‘郎君’……”
话未说完,苏昌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瞬间染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脖颈也微微发烫。他甚至不敢去看重云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远处的一棵树,仿佛那里有什么稀世珍宝。
重云听了,嘴角的笑意瞬间扩大,眼底满是满意的光彩,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她故意凑近了一些,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戏谑:“那,下次她再假扮我,郎君又该如何辨认?”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昌河的耳根更红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避着重云的目光,语气有些生硬:“有下次再说……”
“哦。”重云拖长了声音应着,心中暗爽不已——原来这个口是心非的郎君,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连称呼这种细节都没放过。
见她不再追问,苏昌河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了刚才的问题,重新看向她,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重云眨了眨眼,故作疑惑:“什么问题?”
苏昌河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纵容,沉默了片刻,还是重复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重云这才不再逗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子晶莹剔透,里面装着一只萤火虫,正扇动着翅膀,发出微弱的绿光,在瓶中缓缓飞舞。她举起瓶子,在苏昌河眼前晃了晃,笑着说:“当然是靠它咯。我在郎君身上放了些特质的花粉,只有这只萤火虫能感应到,不管离多远,它都能带我找到你。”
苏昌河看着那只萤火虫,又看了看重云脸上得意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耳根的红色依旧未褪。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像是在掩饰什么。
重云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上,几步就追到了他身边,与他肩并肩走着。两人的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带来一阵细微的触感,让彼此的心跳都莫名快了几分。
“你怎么一言不发就走?”重云侧头看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好奇地问道。
苏昌河目视前方,脚步未停:“你要跟着我?”
“当然啦。”重云点头,语气理所当然,“朱妈妈消遣了百媚阁所有姑娘,包括我……我无处可去,当然得来寻郎君咯。”
苏昌河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你能不能……”
重云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不逗你了,说正事。我也要找苏渺渺。”
苏昌河凝眉:“你也要?”
重云抱臂点点头:“嗯。她竟然敢把我锁在柜子里,她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重云声音有些颤抖,话语断断续续:“明明知道……我最害怕被封闭在一个空间里……可她还是这样对我。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好好解解心中的这口恶气……”
苏昌河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着。
两人重新迈开脚步,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过了许久,苏昌河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责备,又藏着一丝担忧:“谁那晚还说自己会保护好自己,结果呢……”
重云听着他的话,心中一暖,脸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娇羞。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轻柔,却带着十足的笃定:“因为我知道,你会在秘钥和我之间选择我。我知道郎君心里还是有我的……只是郎君不敢说而已。”
语毕,她不等苏昌河回应,便红着脸,加快脚步,娇羞地往前走去,留下苏昌河一个人愣在原地。
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意融融,可他的心跳却像被重云的话狠狠撞了一下,变得异常剧烈。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重云刚才的话语——“我知道郎君心里有我”。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跳动。他回想那晚,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先救下重云,哪怕苏渺渺后面真的靠秘钥找到了离火,所有的后果他都想好怎么承担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出于道义,可此刻重云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闭的门。
难不成,自己真的喜欢上她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整个思绪。他看着重云前方那抹纤细的背影,紫粉渐变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摇曳,心跳愈发失控。
苏昌河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想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女情长之事,暂时不能多想。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加快脚步,快步跟上了重云的身影。
夜色如墨砚泼染,将连绵的山影晕成浓淡不一的轮廓。溪流蜿蜒穿过林间,月光洒在流动的水波上,碎成满溪闪烁的银鳞,叮咚水声伴着晚风掠过枝叶的轻响,织就一曲清寂的夜之乐章。
溪边空地上,篝火正燃得热烈,木柴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如同舞动的橘色精灵,将围坐的两人脸庞映照得明暗交错,连带着周遭的树影都在地面上轻轻摇晃。
重云和苏昌河原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跳动的火焰。篝火的暖意驱散了夜露的寒凉,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凝滞。
重云拢了拢身上的薄衫,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引般,频频往苏昌河那边瞟。她的视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灼热,从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扫过,掠过他紧抿的薄唇,又落在他垂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上,每一次偷瞄都像做贼似的,飞快收回目光,假装在拨弄脚边的枯枝,耳根却悄悄泛起热意。
苏昌河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那道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几分,原本就冷硬的眉眼更添了几分不自然。
他不敢与重云对视,生怕撞进她那双盛满星光般的眼眸里,连自己一贯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于是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左顾右盼,一会儿眺望远处黑沉沉的山林,仿佛在警惕着什么潜在的危险;一会儿又低头盯着篝火中燃烧的木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耳廓却在火光的掩映下,悄悄染上了一层浅红。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许久,直到一阵晚风卷着溪水的凉意吹过,重云打了个轻颤。她忽然心念一动,趁着苏昌河转头眺望山林的间隙,像只轻盈的猫儿似的,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的右手边。她的动作极轻,连裙摆扫过草地的声音都被溪水声和篝火声掩盖,直到她挨着他坐下,肩头几乎贴上他的手臂,苏昌河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干什么?!”苏昌河惊得往旁边缩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打破了夜的宁静。
重云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抗拒,顺势往他身上靠得更近了些。她伸出手臂,紧紧抱着苏昌河的右臂,脸颊也轻轻贴了上去,柔软的发丝蹭过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几分软糯的委屈:“有点冷……贴着郎君就好多了。”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苏昌河只觉得手臂一麻,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瞬间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她,手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用上力气,就听到重云“嘶”的一声,发出了一道吃痛的轻呼。
苏昌河的心猛地一紧,以为是自己的力道太大会伤到她,瞬间就慌了神,连忙收回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措的歉意:“对不起……”
重云却没再说话,眉头紧紧蹙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几分。她松开抱着苏昌河手臂的手,转而用另一只手紧紧扶着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疼得厉害。
苏昌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的慌乱更甚。他素来冷漠,这辈子除了杀人对敌,从未对谁这般紧张过。此刻见重云疼得说不出话,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高冷杀手”的矜持,也顾不上两人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一把抓住了重云的右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别动。”
不等重云反应,他已经撩开了她右手的衣袖。火光之下,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一片醒目的红肿赫然映入眼帘。那红肿并非被捏出来的痕迹,反倒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边缘泛着淡淡的焦红,看起来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