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眼神也沉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怎么伤的?还是那日……”
重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飞快地将衣袖拉好,遮住了那片红肿,脸上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轻飘飘地说道:“没事……就是那晚帮你‘还债’,伺候几位爷的时候,他们不高兴了,就用火烛吓唬我,没成想……就烧伤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微微泛红的眼眶,还有话语里藏不住的委屈,却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苏昌河的心里。他看着重云故作坚强的模样,只觉得喉咙发紧,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根已经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安慰的话他从未说过,道歉的话又觉得太过苍白,质问的话更是问不出口——毕竟,这伤归根结底,是因他而起。
苏昌河只能再次将目光移开,眼神慌乱地四处游走,一会儿看看篝火,一会儿看看溪流,一会儿又看看远处的树影,试图用这样的方式缓解此刻的尴尬与心头的涩然。篝火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掩不住他眼底的无措。
重云见他这般模样,既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也不回应自己的话,心里的委屈瞬间翻涌上来,忍不住暗暗瘪起了嘴。她转过头,看着苏昌河紧绷的侧脸,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的控诉:“奴家为了郎君被人欺负,受了伤,郎君就这么冷漠无情,坐视不管吗?”
苏昌河听到她声音里的哭腔,心脏猛地一缩,偷偷咽了一口紧张的口水,指尖攥得发白,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他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早已忘了该如何表达关心,更何况,面对一个为自己受了伤的女子,他更是手足无措。
重云见他依旧沉默,眼底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不再看向苏昌河,猛地侧过身,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里的哭腔更浓了,带着浓浓的失望:“郎君可真伤奴家的心……原来,所有的情意,全是奴家一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昌河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苏昌河的身体僵住了,他最害怕的就是女人哭,更何况是因他而哭。可他那“高冷杀手”的称号,还有多年来养成的冷硬性子,让他实在拉不下脸去主动安慰。
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不安,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去看重云。只见月光下,她抬手用衣袖轻轻抹着脸颊,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显然是真的哭了。
篝火依旧在燃烧,火光跳跃,映得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沉重。苏昌河看着重云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重云的话,还有她手腕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肿,第一次对自己一贯的冷漠产生了怀疑。
夜风卷着溪水的凉意吹来,带着几分萧瑟。重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细碎而压抑,像一把钝刀,在苏昌河的心上慢慢切割着。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抬起手,朝着重云的背影伸了过去,却在快要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又猛地顿住了……
苏昌河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循着心头那股莫名的急切,轻轻落在了重云颤抖的肩头。他的动作生涩又僵硬,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衣料时,甚至下意识地顿了顿,声音更是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沙哑:“别哭了。”
这三个字简单得近乎敷衍,却耗尽了他毕生的温柔。
重云的哭声戛然而止,肩膀的颤抖也瞬间停了下来。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泪痕未干,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委屈与失落,反倒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郎君这是……在安慰奴家?”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的试探,方才的哭腔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眼眶都迅速褪了红,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模样。
苏昌河一愣,看着她瞬间转阴为晴的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这小女子给骗了。他的耳根瞬间烧得更旺,猛地收回手,眼神慌乱地移向篝火,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抿了抿,没好气地说道:“你……”
话还没说完,重云就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再次亲昵地靠了过来,这一次直接将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也重新挽住了他的胳膊,力道轻柔,生怕碰到他方才被自己“吓到”的地方。“郎君肯关心奴家就好,”她的声音软糯又满足,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方才都是装的啦,就是想看看郎君会不会心疼奴家。”
苏昌河的身体僵了僵,却没有再推开她。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草木清香,肩头传来她头颅的重量,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拂在他的脖颈上,带着几分痒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平稳的心跳,与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形成了奇妙的呼应。篝火的暖意包裹着两人,溪水声潺潺,夜色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他侧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子,火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轻轻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狡黠,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恬静又乖巧。苏昌河的心头莫名一软,原本紧绷的线条也渐渐柔和下来,连眼神都褪去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坐着,没人再说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溪水的叮咚声在夜色中流淌。重云似乎是真的累了,靠在苏昌河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苏昌河能感觉到她的头微微滑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缓缓扶起重云的头,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让她能更好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连忙收回手,却依旧保持着扶着她的姿势,生怕她睡得不安稳。
月光依旧皎洁,溪水依旧潺潺,篝火的火光渐渐柔和下来。苏昌河坐着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肩头的熟睡之人。他低头看着重云恬静的睡颜,看着她手腕上被衣袖遮住的伤痕,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悸动。
夜色渐深,山风微凉,他却觉得肩头的暖意,足以驱散这漫漫长夜的寒凉。
清晨——
天水城——
君子台——阁楼——
在紫檀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与满桌佳肴相映成趣——水晶盘里的蟹粉小笼冒着氤氲热气,薄皮如蝉翼,隐约可见内里鲜美的馅料;玉白瓷碗中盛着莲子羹,颗颗莲子饱满圆润,浮在清亮的汤汁上;还有琥珀色的桂花糕、油光锃亮的酱鸭、翠绿的时蔬,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张桌子,香气顺着敞开的窗缝漫出去。
“唔……这家的蟹粉小笼倒是比圣皇城的地道。”重云轻笑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苏昌河抬眸看了她一眼,咀嚼的动作未停,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开口,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清淡:“天水城靠河,河鲜本就占优势。”
楼下的丝竹声忽然拔高,伴随着清脆的环佩叮当。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向楼下——一楼正中心的圆形舞台上,十几名女子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她们身着水袖罗裙,裙摆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随着旋转的动作铺开,如盛放的繁花;腰间系着的银铃随着舞步轻响,与琴弦、笛音交织成一片靡丽的乐章。
为首的女子眉眼妩媚,眼波流转间带着勾人的风情,水袖甩起时,袖间绣着的细碎珍珠折射出晨光,晃得人眼晕。
苏昌河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重云:“你说你在我身上放了特质的花粉,借着你那小玩意才找到我的,那玩意还有吗?”
重云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了,我就养了一只而已,而且那叫萤火虫,不叫那玩意……”她刻意拖长了尾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
苏昌河一怔,才发觉自己方才的措辞有些随意,耳根微微泛起薄红,有些不自然地端起桌上的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压下那份莫名的尴尬。
重云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浓,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怎么?你追杀苏渺渺,没有往她身上放点东西吗?”
这话如同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苏昌河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微微泛白:“她身上……”,抬眼看向重云,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重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变得玩味起来,带着明白装糊涂。
见他欲言又止,她索性不再拐弯抹角,身体微微前倾,撑着桌子托着脸颊,似笑非笑地开口:“我离开圣皇城的那日,听了一些江湖者说,你们苏家的秘钥被盗走了……而那本秘钥,是可以找到遗失了二十五年的不祥之物……而盗走秘钥的,就是和我在百媚阁情同手足的好姐妹苏渺渺,她也是苏家弟子,对吗?”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像一把细细的针,刺破了苏昌河刻意维持的平静。苏昌河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仿佛瞬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重云,语气冰冷如霜:“你很清楚?”
“略闻。”重云耸耸肩,语气依旧轻松,指尖却轻轻划过桌面的雕花,“但我也庆幸……苏家只派了你来拿回秘钥……”
苏昌河眉头微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捉摸不透的情绪:“为什么?”
“因为要是换别人来的话……”重云的嘴角弧度缓缓放大,眼神大胆而直白,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甚至还冲他俏皮地挑了挑眉,“和我坐在这里共赏晨光、同品佳肴的,就不是郎君你了,那多无趣啊……”
她的话语带着几分狎昵,苏昌河的耳根瞬间红透,像是被晨光染上了胭脂色。他别过脸,避开她灼热的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斥责:“你对谁都这样吗?”
“我只对郎君这样。”重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认真,又夹杂着一丝诱惑,“郎君若是不信,今夜我们可以到对面的客栈开间房,让郎君见识见识百媚阁的乐趣。”
“恬不知耻。”苏昌河的声音低了几分,耳根的红色却蔓延到了脖颈,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重云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了,她侧过身,目光投向楼下的舞台,那里的女子正舞到高潮,水袖翻飞如流云:“那日在百媚阁,我跳的舞……好看吧?”
苏昌河的动作一顿,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夹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头的异样悸动。
“郎君不说也没关系。”重云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的怅然,却又很快被坚定取代,“毕竟,撩拨女孩子心弦的话,郎君都不会说,只有我会对郎君敞开心扉。但郎君要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付出了很多很多,却始终得不到一点回应,那她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苏昌河握着竹筷的手猛地一停,抬眸看向她,眼神复杂,语气生硬:“我不谈男女之情……”
重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眼神灼热而执着,紧紧锁住他的目光:“但是,我不会……郎君就算不要我,我也会对郎君死缠烂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