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殿

苏昌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感蔓延开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明媚而执拗的女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问道：“值得吗？”

重云毫不犹豫地笑了，笑容如同晨光般耀眼，眼底满是笃定：“值得。对你，怎么都值得。”

一句话，让阁楼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楼下的舞台。

片刻之后，重云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收回目光，脸上换上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对了，我还听到一些传闻，说只要拿到离火，就可以直接飞升至修仙之境，听起来可真有趣呢。”

苏昌河的眉头瞬间皱紧，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那玩意是不祥之物。”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是很久以前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子，用自己毕生的戾气炼制而成的邪物。不知道为什么，被外界传成了能让人修仙的宝贝……也许，只有那些贪心不足的人，才会对它趋之若鹜吧……”

“贪心者吗？”重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刺痛传来。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轻轻嗤笑一声，“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苏渺渺呢？”

提到正事，苏昌河的神色愈发凝重，他放下竹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之前和她交手时，确实往她身上放了追踪用的香囊。但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摆阵，试图寻找离火的下落，阵法的力量扰乱了香囊的气息，引线早就断了。”

“哦？”重云挑眉，故作疑惑地看着他，“既然引线已经断了，郎君又怎么会带我来天水城？”

苏昌河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复杂，有犹豫，有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天水城虽小，却是南北交通的要冲，鱼龙混杂。”苏昌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苏渺渺要寻找离火，必然需要大量的灵气支撑阵法，而天水城城西的落霞山，传闻山中有一处上古灵脉遗址，虽已残破，却仍有残余灵气溢出，是她最可能去的地方。”

重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他并非毫无头绪，只是不愿轻易提及。她放下竹筷，托着脸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郎君是打算带我去落霞山探查？”

“落霞山地势险峻，且常有妖兽出没，你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就好。”

重云委屈巴巴起来：“郎君舍得留我一人在这吗？要是有别的男子对我动手动脚那怎么办啊……奴家好怕啊……”

苏昌河的耳根又泛起一丝薄红，他别过脸，看向窗外，避开她灼热的目光。“那……那就一起。”

“好呀。”重云爽快地答应下来，眼底的笑意更浓，“我有郎君保护，就不怕了。”

天水城——城西——

天水城的暮色总比别处沉得快，尤其城西。当重云跟着苏昌河踏过青石板铺就的西城门时，最后一抹霞光已沉坠进远处的山坳，天际像被泼了墨的宣纸，浓黑顺着屋檐瓦脊缓缓漫开，将错落的民宅晕成模糊的剪影。

城西本就是天水城的边缘地带，白日里便少有人烟，此刻更是寂静得能听见风穿过破败院墙的呜咽声。街边零星几家铺子早已上了门板，门缝里不见半点亮光，只有墙角的野草在凉风中簌簌发抖，影子被偶尔掠过的云缝月光拉得歪歪扭扭。

晚风骤起，带着城西独有的湿冷气息，卷着几片枯叶擦过脚踝。重云打了个寒噤，裸露的肩头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往身旁的苏昌河挪了半步。

苏昌河的目光侧过来时，带着夜色里特有的冷冽，只与她对视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没有半句询问，也没有丝毫要为她挡风的动作，他只是抬脚，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朝着更深处走去。

重云僵在原地，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要不是还记着自己此刻扮演的是柔弱无依的孤女，她几乎要当场翻个白眼，但她还是提步跟上。

越往里走，周遭的气息便越阴森。原本就稀疏的人影彻底消失了，连犬吠声都听不到半点，只有风穿过巷道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声呜咽。

不知从何时起，淡淡的云雾从地面缓缓升起，白蒙蒙的一片，顺着脚踝往上蔓延，将青石板路浸润得湿漉漉的，倒映着朦胧的月色。云雾缭绕间，两旁的房屋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窗棂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重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没留意脚下的路。突然，前方的路面陡然低了一阶，她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右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嘶——”她倒抽一口凉气，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突然揽住了她的腰。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又没有过分亲昵。苏昌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心点……”

重云仰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颌。他的气息混杂着药香和夜色的清冷，拂在她的额前，让她心头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她开口唤道：“郎……”

“君”字还没出口，揽着她腰的手突然松开了。苏昌河像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转身便继续往前走，步伐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扶住她只是出于本能，而非刻意。

重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行吧，这苏昌河，果然是油盐不进。她也懒得再装下去，正要原地就坐下揉一揉崴到的脚踝时，背后突然传来一股莫名的寒意。

那感觉来得极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靠近，带着阴冷的气息，缠绕上她的后背。重云心中一凛，瞬间警觉起来——这不是自然的风，更像是某种……邪祟之物。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鲜红的丝带突然从她身后窜出，像有生命般，灵活地缠上了她的腰间，一圈，又一圈，力道收紧，勒得她微微喘不过气。重云心念电转，随即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喊道：“郎君救我！”

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响亮，穿透了缭绕的云雾。

苏昌河的脚步猛地顿住，迅速回头。

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重云被那条鲜红的丝带紧紧缠着，身体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拖拽。她的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看起来确实是受了惊吓，挣扎着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

缠着重云腰间的红丝带突然收紧，猛地一拽——重云的身体瞬间被拉得向后倒去，朝着那口枯井坠去。

苏昌河瞳孔骤缩，刚才的冷静自持瞬间崩塌。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大步流星冲过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阿云！！！”

枯井的阴影在月光下愈发幽深，仿佛要将这夜色里的所有秘密，都吞噬殆尽。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被井口的黑暗吞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清晨——落霞山——

万神殿——大殿——

落霞山的夜，从不是寻常山林的静谧。墨色天幕压在连绵峰峦之上，唯有万神殿的琉璃瓦在残月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如同蛰伏巨兽睁开的眼。

山风穿过户牖，卷着血池特有的铁锈腥气，与殿内弥漫的熏香缠在一起，酿成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诡异气息。

血池居于万神殿正殿中央，池沿由玄黑岩石砌成，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符文，符文缝隙中渗出暗红汁液，顺着石纹缓缓汇入池中，让那片不算深邃的池水始终泛着流动的血色。

此刻，一群身着黑红相间巫服的矮人正围在池边，他们身形不过三尺，宽大的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簌簌声响。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眼窝处嵌着幽绿的宝石，随着他们蹦跳的动作，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

矮人们手中的法杖同样是黑红配色，杖头雕刻成骷髅形状，每一次挥舞都在空中划出淡淡的红芒，口中念念有词的咒语晦涩难懂，像是乌鸦的嘶鸣，又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环绕着血池久久不散。

血池不深，重云的平躺着血池中央也只堪堪没过耳际，温热的液体包裹着她的四肢百骸，却没有丝毫舒适感，反而像有无数细小的针，正顺着毛孔缓缓刺入体内，带来一种隐秘而持续的刺痛。

她的衣襟早已被血水浸透，紧贴着单薄的身躯，墨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如同墨汁滴入血色宣纸，晕开一片暗沉的涟漪。

血池旁的高台上，矗立着一座雕刻精美的乌木宝座，宝座置于覆着猩红绒毯的屋檐下，檐角悬挂的铜铃偶尔被风吹动，发出一两声清脆却冰冷的声响，与殿内的诡异氛围格格不入。

宝座上斜倚着一名男子，他有着一头极为惹眼的黑红长发，发丝如绸缎般垂落，一部分披散在肩头，一部分顺着裸露的胸膛滑下，衬得那片肌肤愈发白皙。

他的衣袍宽松而华贵，同样是黑红相间的配色，领口大开，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肌理分明的胸膛，衣摆随意地拖曳在宝座前的台阶上，绣着繁复的暗纹，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男子左拥右抱，怀中有两位容貌妖娆的女子。左侧的女子名为贺小蝶，一身水红纱裙，裙摆层叠如蝶翼，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正轻轻抚摸着男子裸露的胸膛，指尖划过他肌肤上隐约可见的纹路，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娇嗔：“主上抓她来做什么？这般模样瞧着倒是清秀，却也寻常得很，值得您这般兴师动众？”

被称为主上的男子名为朿醉鬼，他闻言，狭长的眼眸微微一挑，目光越过怀中女子的肩头，落在血池中的重云身上，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当然是拿来供奉上神啊。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各种不同的力量，驳杂却又异常纯净，像是汇聚了天地间的多种灵气。我保证，将她供奉给上神，上神一定会喜欢这份特殊的祭品，到时候，赐予我的力量也会更加雄厚。”

右侧的女子淡月闻言，娇笑着伸出手，用涂着丹蔻的指尖勾起朿醉鬼的下巴，她的眼神妩媚，语气带着浓浓的诱惑：“那大王还不快将她供奉？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等供奉完毕，我们也好到屋内玩点新乐子，保证让大王满意。”她说着，身体微微前倾，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气息温热地拂过朿醉鬼的耳畔。

朿醉鬼低笑一声，伸手在淡月的腰肢上捏了一把，惹得女子娇呼一声。

“不急，等她在这血池再泡上个三天三夜，就可以供奉上神了”他缓缓松开怀中的两位美人，站起身来。

黑红相间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更多紧致的肌肤和腰间缠绕的红绳。他迈步走下宝座前的台阶，赤着的双脚踩在猩红的绒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走到血池边，他毫不犹豫地抬脚走了下去，温热的血水漫过他的脚踝，又顺着小腿缓缓向上蔓延，却丝毫没有弄脏他的衣袍，仿佛那些血水对他有着天然的敬畏。

他走到重云身边站定，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冰凉的指尖捏住了重云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脸微微抬起。

朿醉鬼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重云的眉眼，从她紧锁的眉头，到她挺直的鼻梁，再到她苍白的唇瓣，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贪婪，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不过，她这张脸真的很像她……”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呢喃，像是在对着重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般清冷，那般倔强，连睡着时的模样，都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