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中,景物扫过车窗从唐雨清眼前飞逝而过。唐芸将手附在唐雨清的上面,细声道:
“李家小姐聪慧大方,深得你母亲和我的好感,我今日见你俩情投意合,不如早些将亲事定下来,日子今日已经算好了,就在明年春天,你可要抓紧这段时间和人家小姑娘好好相处。”
“舅母,我,,,,,,”正在此时,一个急刹车硬是叫唐雨清即将吐出的话又吞了回去。慌忙之中,二人皆打了个趔豠。唐芸由唐雨清扶正,皱着眉头厉声喝道:“虎子,这怎么回事?是想摔死我不成?”
听到唐芸的声音,叫虎子的中年男人哆嗦的一下猛回头道:“表夫人,小人有罪,实在是有个不怕死的丫头突然扑车,这才,,,,,,”
“胡说!这青天白日的,哪能有人扑车赴死?我看你就是想要借此开脱!”
“小的句句属实啊,小的这就将罪魁祸首拿来。”说罢,叫虎子的男人就下了车,从车底提起一个人来。唐芸用一方绣花帕子抵着嘴,将那人上下反复打量了一番,只见其身形瘦弱,衣衫褴褛,长发披肩,眼里噙着泪,瞳孔泛着血色,嘴里随即倾泻出哭呛声:“夫人,小女舜华,前不久,小女的双亲相继离世,只留我存留这世间,伶仃孤苦,,,,,还请夫人垂怜,将小女收入府中。”
“罢了,你起来吧!也算是积善了。”唐芸往车内挪了挪身子,又叫虎子将那自称舜华的女子搀扶上了车。“谢谢夫人,谢谢少爷!”
不想夏天就这般匆匆过去,秋风乍起,一派萧索。自缘定寺一别唐雨清便化作了古时的深闺小姐,足不出户。读书,画画,下棋,品茶,日子看似过得很滋润,可哪知是孤寂使然,谁又知道包裹于这层层围墙之内一个男子的心思。
围墙之外,关于唐家和李家联姻的美事在人群中广为传播,颇有举城同庆的味道。
唐家,一老仆正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扫帚拂地,只留下生硬的条状纹路。唐雨清一袭白衫,外面套着一件湖蓝色绒线衫,在房中练习书法,彩云立在桌旁磨墨。唐雨清写得入神,并未注意到来人,倒是彩云耳尖:“你是?”
女子却并不回话,只是弯下细腰捡起一幅字左右端详,只见其上写着粗大的两字:宋简。女子微微蹙眉,拿字的手不由加深了一份力道,抬眼间见彩云正满面狐疑地打量着她,旋即整理了思绪,冲低头书写的唐雨清柔声道:“雨清少爷可真是闲情逸致啊!”唐雨清抬头,见这女子的面孔似曾相识。女子似乎看出唐雨清的疑惑,不待提问,便自己做了番介绍。“小女舜华,是表夫人拾回唐家的,少爷可还记得当日那个扑车的少女?”
“啊,原来是你。”唐雨清恍然大悟道。再仔细打量眼前人,全然不似初见的狼狈样,衣着妥帖,眼神明亮,略施粉黛,两条光滑的辫子搭在肩上“少爷还记得小的,实在是三生有幸。”女子长叹一口气道。
“来之为何?”唐雨清搁下笔,接过彩云预备好的湿毛巾,揩掉指缝间的墨渍。
“表夫人今日和大小姐在院子里品茶,听得少爷这儿有上好的西湖龙井,就差我来向少爷讨点。”舜华道。
“彩云,你去里屋将茶取来,手脚轻些,仔细别打碎了罐子。”唐雨清吩咐道。彩云领了命便去了。
“听闻雨清少爷即将和李家小姐成亲了是吗?”唐雨清蹙眉,主子的事岂能是一个丫头能过问的,这明显不合礼数。
舜华却只当唐雨清心虚,继续道:“请少爷见谅,不过如雨清少爷这般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大概只能是同样出身名门的李家小姐能够企及的,许配的若只是一般寻常人家,恐是丢了唐家少主的身份。小女子才疏学浅却也知晓那身为雪域之王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愿为寻求俗世的情爱甘愿流落拉萨街头,荀奉倩甘愿在十冬腊月,赤身跑到院子里,叫冰雪冰冻自己的身体,再回来贴到自己爱妻身上给她降温,时间拉回现在,这人反倒变得怯懦,畏缩,远不如古人来得干脆,勇敢。实在是迂腐!”舜华的话如同一根刺扎进唐雨清的心里,只觉疼痛难当,脚下一软,竟跌坐在椅上,猛烈地喘息起来。
舜华见他如此,伸手想要帮他顺顺气却被唐雨清一把挡了下来。
“诚然,但这人世间只有得不到,却哪有不想要?”唐雨清再抬起眼,眸子黯淡了许多。舜华哑然。彩云抱着茶罐出来见自家少爷脸色苍白,被结结实实吓了跳,回过神来,急忙扑到在唐雨清脚边,关切询问。唐雨清只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冲彩云直摇头。“将茶叶给舜华吧。”
“可是,,,,,,”彩云回过头来怒视舜华道,直觉告诉她,自家少爷变成这样跟眼前这个女子脱不了干系。
“彩云,我乏了,扶我进去休息。”唐雨清有气无力道,彩云自是不敢怠慢,将茶叶递给舜华,便扶着唐雨清上卧房去了,留舜华一人与空气为伍。
什么嘛,就这么把我晾在这里,臭丫头,居然敢瞪我,要是在以前,绝对把那两颗眼珠子掏了!舜华这才抱着罐子气冲冲地转身寻唐芸去了。
唐雨清和衣躺下,睡意袭来,眼皮便耷拉下了。彩云掖好被角,轻声问道:“少爷,晚饭还吃吗?”
“不了。”唐雨清模糊道。
“那彩云就退下了。”
“,,,,,,”
深夜醒来,屋里摇曳着微弱的烛火,白昼不曾在意的在黑夜里更是如虎添翼,如同流沙一般将唐雨清裹挟其中。耳边人声响如惊雷。
“少爷和李家小姐很是般配。”
“不如早早定下,早些将其迎进门,也早些享受画眉弄妆的乐趣。”
“少爷难道仍未察觉到自身的过错吗?怯懦,畏缩,逆来顺受,丝毫不愿为自己的追求踏出哪怕只是一步,,,,,,”
吱呀—— 门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推开了,秋风侵入,唐雨清面朝着墙,只见烛影摇动,蓦然熄灭。“是彩云吗?”唐雨清试探地问道。来人却并不应答。脚步却愈加进了,最后消失在床边。
莫非是偷盗之人?唐雨清只拉着胸前的锦被,闭着眼睛,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会引来杀生之祸。身侧却突然陷了下去,一双手探了进来,稳当得落在腰上,身后贴上一片温暖,唐雨清再忍受不住,想要呼喊,嘴却又被捂住,挣扎了一番,那人双臂圈出的一方小小的领土却如同被铜墙铁壁包裹的城池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雨清,是我。”身后那人将头埋在脖颈里,手上稍稍有些松懈。“宋简不请自来。”
“你来干甚?”唐雨清转过身来和那人四目相对。
“劫色,最好能抱得美人归。我见你三更还不曾入睡,想必是寂寞难耐了,我这才来替你解解相思苦。”黑夜中,唐雨清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只是觉得言语别有一层意思。
“你疯了吗?怎么进来的?”若是被发现,免不了受一场皮肉之苦。
“翻墙啊,你大唐家又不是紫禁城,哪能难到我?”宋简道,故意将脸凑得更近了。
“你这是什么话……”唐雨清道,装作不在意地将手阻隔在两人之间。谁知宋简竟作势抓住了他的,于无名指上留下一抹深吻。唐雨清像一只受惊地小兽,猛地抽回左手,宋简只能由着他将手上的温暖带走。
“我听说你和李家小姐交往甚密……”城里还传言说你们会在明年春天完婚。今日我来,只是想确认一下,清,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我……”
“想必是这个太难,那我换个问题,清——你心里有我吗?”宋简问道,可是等到的依然是那与夜一般的沉默。
“我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吗?”唐雨清伸了伸手,在触碰到宋简身子之前,却如同冻住了一般,再挪动不得半分。
不是的,不是的。唐雨清直摆头,手捏做了一团。
“我想我来的并不是时候,那我就不打扰唐少爷休息了,宋简告退。”
唐雨清只觉身侧蓦然空荡了,脚步声也由近及远。
披星戴月而来,顶雪染霜而归,宋简扯扯嘴角,却无处话凄凉。出了唐雨清院子,就被一只小手拉到一僻静处。
“简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女子问道。
“舜华,今日多亏了你了。”宋简道。月色照拂下,棱角分明的脸更显俊俏,却又突兀着几分寒意。
“谈得怎样,可把那呆子说通了?”舜华抓着宋简衣襟,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舜华,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喜欢我?”宋简看着她,眼里透露出蹩脚的温柔。
“提这庄事干甚,莫非你和那呆子,,,,,,”未吐出的话,即刻被宋简截住了。“舜华!是我错了,这事情就在今日做个了结罢。”
“简哥哥,其实那呆子,,,,,,”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你就别操心了。明日我就叫人带钱来把你赎回去,还是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好。要是被师傅师母知道你做的这些傻事,定是要家规伺候的。”宋简拂下衣襟上的两只手。又用手弹了弹身前一副生无可恋的女子的额头。
“简哥哥,你可不能恶人先告状,我胡诌爹娘早逝,还不都是为了你,,,,,,”舜华嘟起小嘴,脸被涨得通红。
“是,是,我不说,什么都不说,天色已晚,师妹你是不是该睡美容觉了?”宋简佯装打趣道。
“呀!我怎么忘了这茬了,要是我变丑了,你可不准嫌弃我!”女子用手捧着脸,一派天真。
“嗯。”宋简道。两人作别,背道而驰,跑出几米,舜华却又转过身来唤:“简哥哥。”宋简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你这小屁孩儿,又怎么了?”
“简哥哥,你真的忘得掉那呆子?”
“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愿意,忘记一个人又有何难?快回去吧,别惹人起疑。”宋简笑着朝舜华招手,转过身后两颊上不知何时已挂上泪痕。
舜华倒是乐得欢喜。简哥哥现在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那呆子可真够蠢的,有简哥哥这样一个优秀英俊的人喜欢却不知道珍惜。想着,舜华便沉入了甜蜜的梦乡。哪里知唐雨清院子里,众人乱成了一锅粥。自家主子烧得不省人事。家仆连夜请来大夫为其诊治,却始终不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