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如画（七）

唐雨清和宋简二人自是亲密无间的，斗蛐蛐，捕蝴蝶，日子过得很是欢畅。几年下来虽小吵不断，感情却在持续升温。

然，人终有一别。

“简哥哥，我要出国去念书了。”唐雨清轻声道。

“出国？”宋简一听，原本满脸的笑意瞬间瓦解。

“嗯。”唐雨清点头道，声音更小了。

“去多久？”宋简挑眉，语调忧郁。

“我不知道，少则几年，多则,,,,,,”

“不回来了？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不会和我分开的。”宋简双手抱臂，眼神直逼唐雨清的头顶，像是责问。

“对不起，我爹说，我若不去，他就家规伺候。”唐雨清眼里噙着泪水，脸上是大写的委屈二字。

“你既怕唐家家规伺候，却笃定我不会打你么？”

唐雨清听宋简如是说，抬起头对上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缓缓道：“简哥哥，你不会的，吧？”

宋简见他双腿打颤，心凉了大半，冷声继续道：“哼！谁知道呢？”

唐雨清终究不过一个孩子，哪经得住如此恐吓？胡乱用袖子摸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地逃开了。

几日后，唐雨清登上了开往海外的大船，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头发经过细心打理，喷了摩丝定型，很是时髦，衣服呢，贴身妥帖，还是重金聘请老外设计的，一双皮鞋，擦得油光发亮。岸上站着百来号人正挥手道别，偏偏不见宋简的身影。唐雨清知道他和他的缘分终究是断了。船响着汽笛声开出几十米远，一群喧闹声在身侧响起。

“快看啊，好大的纸鸢。”

纸鸢？唐雨清心中一紧，抬头望天，竟是他送与宋简的那只。唐雨清忙起身冲岸边的一点挥手。岸边人像是注意到了他，扯了扯线，那纸鸢在空中左右摇晃了几下，又很稳住了。

是简哥哥。唐雨清心道。

“呀，怎么掉了？”

唐雨清抬眼，只见那纸鸢打着旋儿如飞蛾扑火般往海中落去了。岸上那一点也不见了踪影。

异国寂静的夜如约而至，唐雨清洗漱后轻手轻脚的爬上大通铺，那里有属于他的一隅。将冰冷的被子蒙过头顶，泪便如山洪般夺眶而出，又不得发出声，便只能咬着手指强忍。

一夜梦魇，身上倒托福发了许多汗，烧也就退下了。唐雨清被惊醒后，只觉口干舌燥。微睁着眼唤道：“彩云,,,彩,,,云”

桌边的人擂了擂朦胧的睡眼，见唐雨清醒来，心中欢喜连忙应声道：“彩云这就倒茶来。”

唐雨清将喝尽的茶碗递回到彩云手中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彩云接过茶碗，见唐雨清嘴角还挂着水渍，便又折回去拿了一方干净手帕来。“可有好几天了吧，家里可都急坏了，刚刚表夫人和大小姐才来看过你，没想到她们刚走，你便醒了，昨晚守了一夜，刚突然乏得不行，屁股沾上凳子竟睡着了，少爷你可别告我的状。”

“幸苦你了。”唐雨清虚弱道。

“少爷你可别这么说，我身为你的佣人，自然应该竭尽全力照顾你的。”彩云道。

咕噜~~

肚子叫喊声如雷般，唐雨清低头望着它，只能尴尬笑笑，居然在姑娘面前失了态。

“想必是饿了。锅里的粥一直煮着，我这就叫小绵盛来。”彩云习惯性地拉了拉前襟，笑着出去了。

唐雨清侧头便看见投进屋内的阳光，光柱中，飞尘沉浮自如。今日暖和得倒像是又回到了夏日般。“简哥哥,,,,,,”唐雨清垂眸自语道。

梦中那少年的脸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和这阳光般明媚，任谁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护，关怀疼爱。如今的少年已高出他许多，身体也结实了许多，身手了得，不再会叫嚷着收狗子当坐骑，亦不会如当初那般轻易地受伤,,,,,,宋简在他怀恋的异国生活成长着，变得更像是个男子汉，更加充满了魅力了。唐雨清不禁莞尔，心上却又刺痛了一下。

舜华第二天就和唐芸求了情，推说是自己的远房表亲找来了，要接她回去，唐芸也就不再留她了，叫管家接了些工钱就叫舜华跟着那人走了。舜华心里自然是喜悦的，离开唐府前见唐雨清院子里人都面露难色，可她一心只想着马上就能和她亲爱的简哥哥见面了，也就没放在心上。天还早，可以说是朝带彩霞而归，东城街上的早市已经开张了，卖的糕点也是五花八门的，远比西城的包子馒头要诱人得多，舜华掏出工钱买了些漂亮的果子吃食回去，好久没见到爹娘了，得好好表现一番啊，更重要的是———简哥哥也许还没用过早饭呢！想到这里，少女脸上不由现出了几分痴笑，将怀里的拥得更紧了。

“你还知道回来。”半隐在黑暗脸严肃道。

“爹爹.....舜华给你带了好吃的。”少女走到太师椅前摇着男人精壮而皱纹渐生的手臂娇嗔道。男人受不得舜华如此撒娇，终于憋不住笑地将她拉进怀里宠溺道：“你呀，都是个大女孩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爹老了，也管不住你了......”少女道：“爹爹你不老，爹爹是世界上最.....第二帅的男人！”男人蹙眉道：“我排第二，你说还有谁敢排第一？”舜华终于从杨端怀里起来，故意退后了几步，弯着腰冲杨端神秘道：“有的爹爹，他就是简哥哥。”

“那个臭小子——”男人正欲发作，这头舜华却先生气了：“爹爹，你不要再这么叫简哥哥了，在手下面前也要给他些面子的呀！”

“你这丫头，喜欢归喜欢，这不是还没过门呢，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杨端打趣道。舜华反驳道：“爹爹，简哥哥才不是外人呢！”

“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真不知道像谁？”说罢杨端起身将身下的太师椅朝外面挪了一挪，这人只要一老呀，加上身边没得个伴，对那些温暖的东西总是格外贪恋，这秋日的阳光也是很难得的，晒晒太阳，对这把骨头还是有些用的。

舜华做了鬼脸道：“我是爹生的孩子还能像谁？不和你说了，我找简哥哥玩去。”少女兴冲冲地向前跑着，中途又转过头来道：“爹，你别吃完了，给简哥哥留些。”杨端端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回了声“哦”抓起装吃食的纸盒便撕了开了，这糕点虽然模样花哨，吃起来却味同嚼蜡，杨端只好厉害位子又折回屋里去倒茶。堂屋中央挂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的女人长着一张好看的鹅蛋脸，眼里投出温柔的光，鼻子高而挺，发髻上插着根簪子，显得文静而能干。杨端搬了张高板凳将照片小心取下，左手手指拉长了袖口将那装饰玻璃擦了一遍又一遍，颤抖着嘴唇直喃喃：“纯儿，我想念你做的荠菜团子......你都还没来得及看舜华一眼，怎么就这么闭上眼睛了？简小子也长高了，却还是喜欢吃红烧肉，但他嘴太叼，你也没说将秘方告诉我.....”舜华跑到宋简门前，却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正朝屋里张望，她认得那人是是时常跟在宋简身边的冬青，便轻手轻叫地上前预备吓唬他一下。那人果然上了她的当，叫舜华直拍手叫好。要知道她从小都是叫宋简捉弄长大的，如今终于也施展了一下自己学来的能耐。

“小姐，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冬青叹气道。

“你还以为是谁？我爹？一大早的就在简哥哥门口守着，难不成他屋里放着什么宝贝？还不从实招来！”舜华仰着一张脸，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冬青却赶忙上前止住了她：“嘘，小声点，老大刚睡着。”

“怎么回事？”舜华低声问，生怕惊扰了屋内梦中人。

冬青摊着两只手一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啦！昨晚老大回来就拉着我去师傅窖里偷了好些酒，之后就一个人关在屋里，嘴里一直自言自语的，师妹你聪明，你说老大是不是在哪受委屈了，哎，看到他那样子，我也挺难过的......”说着说着冬青竟然流下泪来。舜华拍了怕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我这就进去看看。”

“嗯.....”冬青抽噎道“还有，别告诉师傅酒的事。”

“放心吧，我和简哥哥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你先下去休息下吧，这里就交给我了。”舜华道，冬青这才恋恋不舍地远离了守了一夜的门扉。

屋内的情形于冬青的描述相差无几，酒气扑面而来，叫舜华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一张灯挂椅上斜垮垮地躺着个人影。阳光从窗棂倾洒进屋，舜华躲开地上的酒坛子终于走到了那人影身边。她轻伏下身，将一床蓝布印花铺盖搭在他身上，却听见他嘴里叫着那人的名字，她微笑着收回手，她想：没关系。她提起裙摆又往外面走，关门时弄出了声响，闷却利，就仿佛是一个老头子在咳嗽。宋简睁开眼道：“是谁？”舜华隔着门板轻声答：“简哥哥，我回来了。”

宋简道：“哦，是舜华呀！”他并不知道门外那个倾慕他的少女听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失落，只得将重新放回门扉上的手又抽了回来，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嗯，我买了糕点回来，简哥哥梳洗好了，就来吃吧。”

“知道了。”宋简撑了撑懒腰，将身上的铺盖又放回床上。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舜华在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只觉得痒痒的，又拍头道：‘我怎么忘了，得赶快去打热水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