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一）

趁着双休，我让老杨陪着我回老宅收拾行李。

在经过哥哥房间的时候，我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为了做纪念，我决定带走一样东西。

自从哥哥走了之后，在加上母亲这个暑假一直都和我们住在一起，房间已经许久没有打扫过了，屋子里摆满了各种杂物，灰尘很重，阳光下不停地旋舞。

书桌上的摆设和当初他在时的一样，左手边放着几本小说书，封面打着卷，看得出他经常翻阅。封面已经被灰蒙得有些看不清了，最上面那本，只隐约可以看见什么风筝什么人三个字。

桌子正上方的阳台上放着一个玻璃杯子，里面原是有几颗莲子的，长的也很好，可自从哥哥走后便无人打理了，如今已经枯了，瓶口结了蜘蛛网。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按了接通键。是妈妈打来的，她问我是否已经收拾好东西，晚饭前能不能赶回去。

都是已经弄好了，我说，走高速的话最晚九点就能到，晚饭就不用等我们了，你和小小先吃。吃完饭让小小看一会儿动画片，早早哄她睡觉。

挂了电话，我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我蹲下身，从书桌下拿出一个塑料材质的箱子，我记得这个箱子还是他高中的时候斥巨资买的。

当时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以半强迫半自愿的方式为学生们定了许多资料书，偏偏带哥哥那届的又是一个十分泼辣的女班主任，怕他们躲在书后面打瞌睡、玩手机、做小动作耽误了学业，不准他们把书堆在桌面上，但那时候哥哥他们的教室还是老教学楼，桌子还是翻盖式的，空间小的可怜，但如果把书直接堆在地上，打扫的时候又难免不会沾上灰尘，思前想后，他是咬着牙从生活费里抠出了30元，买了这么一个箱子。

父亲早逝，我和哥哥是由母亲一个人拉扯大的，她没有学历，又放不心我和哥哥两个，只得留在乡下种种地，偶尔也去工地帮别人捡捡砖，和和水泥赚点小钱，还要省吃俭用的，供我们俩上学，哥哥高一开学的时候，母亲交了学费，手里只剩下300块钱，她望着哥哥，带着一种很难为情的眼神，轻声跟他说：“砚儿，这里只有这点了，你先拿去用，不够再问我要。”

哥哥笑着接过前钱，卷了又卷，最后小心的塞进裤兜里，用手拍了拍方才抬起头，望着我和妈妈说：“300块钱够一个月的饭钱了。好了，您就放心吧，今儿先和小秋回去，我看有不少家长送学生来，也不知道路上挤不挤，还搭不搭得到车。”

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又和哥哥说了两句，都是一些耳朵听出了茧子的话，无非是要好好学习啦，要听老师的话，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之类的。我用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催促道：“行了，妈！别说了，一会该搭不到车了。”

母亲把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眼睛却是望着哥哥，语气中含着不舍，“砚妆，那我和小秋就先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别亏待了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就买，别亏待自己。”

哥哥笑着答应了，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说：“小秋你如今也上初中了，别老叫妈妈替你操心。”我听了这话，眉头一蹙，瞪了他一眼，一个闪身从他魔掌下逃脱出来，有点不耐烦的撇嘴道：“我知道啦！都说过N次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哥哥叹了一口气，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你这小丫头……”

我知道他在愁什么，他是在想为什么我不再和小时候那般黏他了，为什么不再乖乖听他的话，还顶撞起他来了。那大概是因为我长大了，懂得男女之间授受不亲的道理。最重要的一点我其实谁也不愿告诉。我害怕拖他的后退。在我眼中，哥哥一直都是那种对学习特别热衷的人，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我不想让我的不学无术打扰到他，而且当时为了考上这所县里最好的高中，他付出的努力更是要比其他人多的多，母亲起初不解，劝他不必如此拼命，在我和母亲的夺命连环追问之下，他只得坦白，告诉我们要以前150名考进去就能免除一半的学杂费。

自那之后，我即使遇到什么难缠的事情也不再是想着向哥哥求助了。我觉得他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来不得一点闪失。皇天不负有心人，哥哥最后以第120名的名次，如愿考进县一中。这才有刚刚我们一家三口依依惜别的那一幕。

想到这里，我自觉往回望了一眼，哥哥站在校门口那棵黄葛树树下，九月的烈日，被层层的枝叶筛落在他的身上，斑驳陆离。白色体恤穿在他的身上松垮垮的，又肥又大。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单薄？还是说我以前没注意到？

他仿佛察觉到我的目光，将手举起，朝着我的方向挥了挥，我挤弄着美艳，朝他做了个鬼脸，收回了视线。

车子开到镇上，已经是下午五六点左右。太阳都快沉下去了。

母亲晕车，下车后扶着路边的电线杆缓神儿。街对面一个卖零嘴儿的小贩正收着摊儿，一见我，连忙笑开了，朝我招了招手。

我有点莫名其妙。只见他从旁边盒子里掏出一个糖来朝我喊了一声：“小妹妹！”

我忙不迭地跑过去，身后响起母亲急切的喊叫声：“你慢着点儿，小心车。”我置若罔闻，只从小贩的手里接过糖，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猴子样式的糖果，外边套着打着天蓝色圆点儿的玻璃纸，煞是好看。

那个小贩一见我妈来了，顿时摆出一副市侩的嘴脸，笑道：“大嫂子，你看我这儿也快收摊儿了，既然令爱这么喜欢，我就当吃个亏，便宜点，5元卖给你了。”

母亲板着脸没说话。

我“啊！”了一声，有点泄气，心里泛着嘀咕。原来是要钱的。刚刚见他对我笑得如此亲切，还当他认识我，是我什么亲戚呢，果然是无商不奸呐！5元，好贵的。要不就不买了吧。还不待我做好抉择，母亲便从我手里抢了过去一把摔在小贩的摊位上，不由分说拉着我便要走。

我的心口一拧，仿佛被刀刺了一般。我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正确，不过当时我的确有种很心痛的感觉。我用双脚使劲蹬着地，不肯顺从，眼里很快泛起泪花。

“妈，你不能这么偏心呐，你给哥哥300块钱的生活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却是连根5块钱的糖也不肯给我买……”喊到这里，我顿了顿，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此时已经有好些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母亲挟着我，要把我往人圈外边拖。我使劲挥舞着手臂，哭得更是大声了，嘴里也是口无遮拦了“妈！你不能对我这么小气，难不成我不是你亲身的啊！”我说。

母亲的脸顿时由红转白又转红，我知道妈平时最看重自己的面子，如今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求她，她一定会狠不下心来顺了我的心意，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她便将我的手往下重重地一丢，头也不回地自个儿走了。

我登时愣在了原地，一声哭腔卡在喉咙里，吐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只得噎着。

戏还没有演完，但另一个重要角色却提前退了场，我一时有点儿手足无措。

停在一旁看戏的戴着摩托车帽的大叔有点看不过去了，把我扶了起来，用手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劝我：“乖孩子，别哭了，嗓子都哑了。”我抬起眼皮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又默然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