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了,我就把车停这儿了。你先下去。”杨树将车停在路边说。
杨岑饮闷哼了一声,推开车门,揣着兜走下车。往爷爷家去还得从大路上下个斜坡。
这些年爷爷奶奶的年纪都大了,很少再种庄稼,前两年索性在地里都种上了橘子树、梨树什么的。杨岑饮沿坡而下,一路上都得低着头,生怕被树枝挂了脸。
这还没走到呢,就听见不远处,在院子的一角正赫然是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黑狗,此刻正两足而立,面路凶光。如果不是有绳子拴着,杨岑饮估计连遗言都不用说就直接早登极乐了。
估计是听见了外边狗子的动静,老人还算利落地从饭桌前起身,缓缓推开门,想看个究竟。
老人首先咳了狗几声,随后偏过脸来眯着眼睛将杨岑饮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边的是谁呀?怎么不进来?”
“…爷爷,是我。”杨岑饮怯生生的开了口。
老人张着嘴哟了一声,随即转身进了屋。
杨岑饮满脸黑线。怎么着,自己如今这般的不受待见吗?
大黑狗依旧不停的叫着。
杨岑饮蹲在地上,有些恨恨的从地上捡了块泥巴,使劲朝大黑狗的方向丢过去。
大黑狗受了刺激,吠得更凶了。
不一会儿,适才的老人拉着另一个老人走出门,齐齐地往杨岑饮这边走来。
“是饮儿吧。饮儿回来啦!”
“没错,就是饮儿。”
“哎哦,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可想死奶奶了。”老人一把拉住杨岑饮的人,抬眼仔细端详起来。
杨岑饮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儿也不好发作,只好默默受着。
老人还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泪眼婆娑了。
杨岑饮一时间有点窘迫,连忙用手背帮老人家擦泪。
“啧,奶奶,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啊,老婆子。你就别哭了,快别把孩子吓着了。”
老人大概听进去了,吸了吸鼻子,举起围裙擦了眼角,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说:“我…真是太高兴了。饮儿,别站这儿晒太阳了,快进屋吧。”
“是啊。进屋。你吃过午饭没有啊?饿不饿啊?”
“不…不是很饿。”
进了屋子,老人给杨岑饮搬了个凳子坐下。然后喜滋滋的从柜子里拿了个易拉罐出来。
“饮儿,你爸呢?怎么没见着他呀?”
“哦,他在后头,车开不下来。”
杨岑饮接过易拉罐想也没想地就拉开灌了一口,回味间才觉得这味道怪怪的,借着屋顶亮瓦射进来的阳光,他才看见瓶身上赫然写着'六棵核桃'四个大字。
六个核桃,他是知道的。至于这六棵核桃是什么鬼,他还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牌子也是他从没听说过的,估计是民间高仿。
老人见杨岑饮将罐子拿在手中左瞧瞧右看看,还当他喝完了,起身忙道:“是不是喝完了?我这里还有好多呢?都是你爷爷去吃喜酒的时候拿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再给你拿两罐。”
杨岑饮忙阻止道:“没关系的,够了。”
“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呀?”说着老人又自顾自的开了柜子。
“我听人说,这东西很补脑的,年轻人喝了学习进步,老年人喝了可以预防痴呆。”
唉————所以说老年人就是老年人啊!杨岑饮在心中默默叹气,然而老人一片盛情,他也不好再推辞,只好照单全收地将那些瓶瓶罐罐都接了过来。
刚要开口道谢,就听见外面一阵犬吠,不久门框那里便冒出个人影。
杨树的脸黑得跟块儿碳似的,一进门就把杨岑饮披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通 。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下车就下车,连个行李都不拿?你倒是轻闲得很。敢情我就该为你累死累活是吧?老子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糟践我自个儿是吧?”
两位老人听了一阵蹙眉。
“孩子才刚进屋,你凶什么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有你说话这么伤人的吗?亲爹都不疼,以后还有谁疼啊?”
杨树把行李往地上一丢,气急败坏道:“爸,你这教育孩子呢!”
老人不干了,起身将凳子一摔:“嘴上说的是教育,我看是教训吧!孩子犯错是要管教,但也要掌握好尺度,不然很容易给孩子的心理照成伤害的。杨树你也在外边闯荡这些年了,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我……”杨树一时语塞。
“看吧。没理了。”老人摆了摆脑袋。“算了,我也不打击你了,跟肖荷离婚你估计也挺难受的。趁这些日子,你再好好梳理梳理,公司的事情再要紧也先往后放一放。你公司那个助理…就姓严的那个,不是挺能耐的吗?你就先姑且交给他吧。”
杨树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我知道了。”
“哦,对了。昨晚你打电话说要给饮儿转学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啊…”
听到这里,杨岑饮就有些不耐烦了,虽说这些大人们要聊的话题,是关于他的。但他还是不愿再多听一个字。
“喂…你上哪去?”见杨岑饮起身,杨树怒目道。
杨岑饮停也不停的说道:“坐了一天的车,累了,去楼上躺会儿。”
“你那是什么态度!”杨树又气得跳了起来。老人见势,连忙将他按住。
“你看,杨树你又来了。当着我俩的面儿,你这个暴脾气就不能收一收?”
“爸,你刚刚又不是没看见他流里流气的样子。等他再长大些,我还真怕把他收拾不下来。”
“算了…算了,他还小,就由他去吧。别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年纪也不小了,仔细别把自己的身体给气坏了。”
说是这样说,但杨树的胸口仍然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越大越是不能让他省心。杨树想,不知道哪一天,或许就在不久后,他就得被杨岑饮给活活气死。
小地方的时间总流失得很慢,以至于房子依旧保留着杨岑饮模糊的回忆中的样子,只是相比那时更加陈旧了些。空气中隐隐飘散着霉菌的味道。
杨岑饮心中一片感概,记得上一次回这个地方,他还只是个六七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子,如今都念高中了,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
杨岑饮抚着墙壁拾阶而上。转弯处开的小窗,射进的一块阳光,跟剪刀剪了似的,规规矩矩的一片。中间摇着几枝摆竹的淡影。
房间依旧是几年前的那一个,因为长时间没人住,所以进屋后,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他当年留下来的四不像的画作。蜡笔印子像是蛾子一般飞得到处都是。
窗户上因为没人打理,一片灰蒙蒙的。杨岑饮站在窗前有些费力的将它掰开。外边晴色大好 。不远处就是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宽大的叶子被太阳照得直发亮。
微风过处,杨岑饮还听见不远处传来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声。
是风铃。
杨岑饮哑然失笑。
想不到十几年后的邻居竟然难得的还有颗少女心。
床应该是新铺的,躺上去还能嗅到刚被晒过的阳光的味道。杨岑饮将脸埋进去,而后缓缓闭上眼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了。一缕残阳从窗帘的缝隙中泄进来,像是一根电线杆子直挺挺的倒在被子上。
杨岑饮揉了揉杂乱的头发,起身将球鞋套在脚上下楼。趁着还看得见,他想在屋子附近再转转,毕竟接下来还要生活个差不多两年,他也想再熟悉熟悉。
天色浅淡,余晖漫漫。
杨岑饮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竟然久违的想起了一首儿童诗。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只花。
城里的人一天看够了钢筋水泥,灰色森林,都闹着要回归田园,重返自然,如今这般,杨岑饮竟也算是走在这些白领富豪的前头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着不远处的池塘边,一个套着白色体恤的人正在和自己打招呼。
“啊喂——————听到吗?”
“额…听得到。”
“是杨岑饮吗?下来吧,我们正钓鱼呢!”
“不…不了。”说罢,杨岑饮便不自然地转过身走了。
声音仍在响着:“喂!你别害羞嘛!都是邻居,好歹聊会儿啊!”
有什么好聊的。聊了你们也不懂。再说,真正该和人敞开心扉聊的,他又说不出口。
“喂。别喊了,人早就走远了。”陈桥利落地收了线。
“啧,”吴笛有些气恼的抓了抓头发:“城里人就是脸皮薄。”
陈桥抛了个白眼道:“我看那不是脸皮薄,那是根本不愿搭理你好吗?”
“我记得他以前跟黑大帅似的,圆滚滚的。没想到几年不见变化会这么大。现在变得更帅了。而且冷冷的,倒更像霸道总裁了。”
“我懒得搭理你。”陈桥提起桶,长腿一迈。
“喂?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我妈就该把我的饭拿去喂狗了。”
“那行吧。”吴笛朝他摆了摆手。“哦,对了,明天早上记得早点去学校,我去你们班上拿家庭作业。”
“知道了。”
陈桥走了,身边没得个什么人说话,吴笛自己钓着也没意思。索性收拾了东西,就打算回去了。
路过杨岑饮院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没忍住,伸头往里面探了探。
这一探就刚好看见杨岑饮正拿着一根细木棍,在那里逗大黑狗。
吴笛放下东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原本是想吓杨岑饮一条的。却不曾想到大黑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朝他摇着尾巴汪汪叫了两声,就让他暴露了行迹,吓人计划由此功亏一篑了。
杨岑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干什么?”
“干嘛?不干嘛!”吴笛收起自己张牙舞爪的四肢,尴尬道。
杨岑饮啧了一声,继续追问:“我是说,你来我家干嘛?”
“哦…下午见着杨叔,他说你回来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刚才叫你,你怎么也没理人啊?”
杨岑饮扔了棍子,道:“我刚刚说了。”
“什么?”吴笛一头雾水。
“我刚刚有回你,只是声音小,你没听见罢了。”
吴笛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这样啊,原来是个误会。不好意思哈。”
“没事。”
又是一阵尴尬。
吴笛率先开口问:“我听说你要回来念书,这事儿是真的吗?”
“嗯。因为户口的原因,没办法拿到那边的高考考试资格,所以得回原户籍地。我爸怕我不适应,所以提前让我回来了。”
“哦,这样啊。那你现在是念高几啊?”
“高一。”
“那岂不是和我一样?”吴笛道:“要不干脆你和杨叔说说,跟我分一个班算了。放心,我会罩着你的。”
话音刚落,杨树就回来了,杨岑饮不愿和他多做纠缠。借口说自己还有些东西没收拾,急匆匆的上楼去了。
倒丢下吴笛一个人在风中凄凉。
杨树老远就听见吴笛说话的声音了。他和吴笛的爸爸从小一块儿长大,是穿过一条裤子的生死兄弟,因此看吴笛也多了一分亲切。
“哟,吴笛啊!你来了。”
“叔叔好。”吴笛道。
“怎么,来找饮儿玩儿?”
“嗯。”
“饮儿马上就要入学了,他初来乍到的,你可要多帮衬帮衬他啊。”
“放心吧。只要我在学校说杨岑饮是我好哥们儿,就管包没人敢欺负他。”
杨树乐呵呵的在吴笛的寸头上摸了一把,道:“哟,笛小子如今在学校的影响力这么大呢?”
“那可不——”吴笛的尾巴几乎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怎么?要不今晚留下来吃个饭?”
“叔叔谢谢您,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怕回去晚了我爸打我。”
“那行。明天我开车去学校给饮儿办入学手续,你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吴笛摆摆手道:“不了,我还是骑车去吧。明天我值日得起很早。”
值日是假的,找陈桥抄作业才是真。不过这种事情,吴笛怎好光明正大的跟长辈说,除非他是想不开,想英年早逝了。
杨树听了,捋了捋下巴道:“那行吧,那就改天再送。”
“行。那叔叔我就先走了。”
“滚吧。臭小子。”
于是被骂做臭小子的吴笛乐呵呵的提着他的渔具,回家吃晚饭去了。
晚饭后,躺在床上定了个闹钟,然后就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装样子。不一会儿,穿着睡衣的吴老爸就推开了门缝来查房了。
吴笛早就将吴爸的这点伎俩一一掌握了,并制定出了相对应的政策。
以至于自己晚上挂羊头卖狗肉,假装刷题,实则偷看同桌言情小说的事情,一直没有暴露。
而这边吴爸和吴妈却对吴笛那惨不忍睹的成绩久久不能释怀。
“你说说,这孩子每天晚上做题熬到凌晨一两点,可这成绩怎么就上不去呢?”
“唉———”吴妈叹气道:“你说,是不是他的学习方法有问题啊?人家不都说正确的学习方法往往能事半功倍吗?”
“……”
“诶?杨树家的那孩子不是回来了嘛?我听说那孩子挺聪明的,要不让他带带我们家吴笛?”
“唉——你就被提这茬了。”
“怎么了?”吴妈不解。
“今天杨树找我聊了会儿,说自从他和肖荷离婚后,那孩子的成绩就一路往下跌,都快跌出年级末尾了。”
“怎么这么夸张?我猜那孩子不是学不懂,而是不愿学吧?”
“谁知道呢?”吴爸长叹了一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