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不知岁月,四季更替却是明显的。
庭中的梧桐已比来时粗上了许多,我尚且记得那些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像极了玄女的剪纸图案,布置均匀而带幼稚气;如今,我已记不清枝头虚空了几回、殿前的台阶又被覆盖了几次。
师父精通音律,兴起时便会奏上一曲;师父惜琴,制琴、调音、护理从不假借他人之手;是以,昆仑虚又比别处多了一片梧桐林。
阿娘说前些年的我与那初生的牛犊一般无二,胆大自满、率性而为;一心忙于追寻自己的道,倒是把她这个阿娘抛到九霄云外了。
看着阿姊有模有样的学着阿娘讲话,七分相像,余下三分倒真不想让她骄傲。想自己少年得志、天资极高,那时终于可以小试牛刀,难免狂妄,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何况最初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么顺利,看着一路走来取得的成就,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多、更好,情绪不就空前高涨了?沉浸在那般快感里,很多东西便顾不上了。
在凡间待得久了,想来自己也染上些烟火气了,本该冷眼旁观世事变化,数十寒暑便是凡人一生,悲欢离合每日都在上演,如此循环往复;哪想终是入了局,凡人短短一生,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
经历过方知:天地间没有所谓的无所不能,没有所谓的常胜,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也是那时才意识到:师父一人所背负的使命太过沉重;我想那些经历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所选的道。
可这不应该成为我的借口,我是该回去看看爹娘了。
归程时迫不及待,此时却近乡情怯了,白梓婳索性止住了进青丘的步子,转身奔向十里桃林。
这里一花一草都与记忆中一致,还是那条熟悉的小溪,还是那间熟悉的小屋,还有过往那一幕幕……怔怔踌躇不前时
折颜“既然来了,怎不进来?”
清扬的声音从屋里飘出,一如他这人。门里的人正坐在窗边品茶,千年如一日,借此打发时间。今日,四哥却是不在。看着眼前一袭红衣,风华绝代之人,想说些什么,心头却涌上阵阵酸意,久久难言一字。
折颜“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连话都不会说了?”
怡然自得地放下茶杯,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折颜这才站起身,来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一看还是不由自主地怔住:
如同宝剑出鞘,光华无双!那样好看的脸庞、眉眼,气度雍容雅致,有几分日月不可相争的意味。
折颜“四万年不见,看来,墨渊把我们小五养得不错啊!”
折颜眼带笑意,打趣着眼圈通红的人,话音未落,这人儿便冲进了自己怀里,一如儿时那般。抬手轻抚着她的脑袋,心里不禁慨到,小淘气五儿也长大了啊,不过——
折颜“小五啊,我可不吃这一套了,该骂,我还是要骂的。”
语气微微加重上扬,扶着怀里人的双肩推开些距离,让她看到自己瞪着她,自己那些年辛辛苦苦把这小家伙拉扯大,人生阅历那是倾囊相授啊,好家伙,这么些年竟无一封书信,自己这生活啊都少了几分趣味,不罚不行。
哪知这快哭的人看到自己的眼神时,却破涕为笑了,抬手拉着自己的衣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嘀咕道
白梓婳“你是只吃这一套吧。”
抬手一戳她的脑袋,笑到
折颜“你这小丫头!吃准了我不会生你气,才先来找我,是吧。”
白梓婳“我原本是想找四哥先通通气的,四哥居然不在。好折颜~你开明又睿智~陪我回青丘一趟吧~阿爹阿娘听得进去你的话,否则,我承受不住我爹的怒火,你在的话,还——”
折颜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霁,白梓婳心知在说下去,这个同盟就结不了了,立马问到
白梓婳“我四哥去哪了呢?”
这一说,折颜忧桑了
折颜“前两日我与真真吵架了……他暂时不想见我,回青丘了,还让我别去寻他。”
折颜“额,真是一件忧桑的事情╮(╯▽╰)╭,那正好,你与我一同回去,借此机会与我四哥和好,我也可以帮帮你哒。”
白梓婳一听事情原委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折颜“事不宜迟,我们走!”
这都还没坐下呢,就被折颜大手一挥,往青丘去了。白梓婳回过神来,暗叹:怎么感觉折颜故意在这等着我呢?
与白梓婳所料不差,当她出现在狐帝狐后面前时,狐后喜极而泣,狐帝却很是生气,直言
白浅娘“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还有没有这个家!”
他气女儿这些年没有一封家书,只能从小六那里得到她的消息气;他们父女四万年未见一面,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幸而折颜在一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止住狐帝的暴脾气。安抚好了自己娘亲,哥哥嫂子们便前前后后地回来看自家小妹了。自上次一别,竟已四万年了,自家妹妹身体不但好了,还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兄妹几个难得相聚,不由喝高了,席间提及了彼此儿时趣事,白真言及折颜当初说服墨渊收徒之事,醉眼朦胧的白梓婳在听到“墨渊”二字时不由竖起了耳朵。那一夜,狐狸洞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宿醉的后遗症便是无止境的头痛,感觉四肢都有些不是自己的了,在床上静坐了好一会才起身洗漱,看着水里面色苍白、眼圈微红的自己,昨夜?
嘲讽一笑,重新抄起水,混沌的大脑不由闯进了瑶光当年气势汹汹的告诫来,不想自己记性倒是不错,字字句句,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会困扰呢,水里的人笑了,嘴角却是一个苦涩的弧度。
在青丘小住了几日,便径直下凡去了,白霁想寻一个答案。
*****
昨日被师父召回,此刻站在这熟悉的门前,一股无端的、兴奋的、怯懦的、慌张的情感撕扯着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墨渊“可是十一?”
听见那熟悉的呼唤,白梓婳深深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拳,推门,垂首行礼
白梓婳“是十一,师父,我回来了。”
墨渊敏锐地注意到了爱徒情绪不高
墨渊“此番可是遇到了难事?”
闻言,白梓婳低垂的眸里闪过惊慌,右手不由自主攥紧了袖口,深呼吸后抬头看向墨渊,道
白梓婳“恩,的确有一件,尚不知如何处理,容十一再想想……对了,师父唤十一何事?”
孰不知眼里尚未掩去的挣扎尽数落入墨渊眼里,墨渊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与担忧,却见爱徒并无倾诉之意,只得嗯了一声,遂了意也转了话头。
墨渊“这些年给你铸了柄剑,你生辰也快到了,便唤你回来看看。”
闻言,白梓婳大喜过望,顿时将旁的情绪统统丢开了,立即应声
白梓婳“师父!”
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迫切。
墨渊“此剑长二尺三寸,胜在速度,柔韧轻便与你也适合。”
说着,墨渊单手执剑,递给自家徒儿
墨渊“十一,从此以后它便是你的,为它取一个名字。”
好一把精致优雅的剑,冰蓝的剑芒微微闪烁,凌厉尖锐的剑锋仿佛能刺破空气,却被墨渊用灵力暂时封住。这剑身轻轻颤抖,仿佛不肯屈服于这小小的屋子,墨渊便一直握住剑柄,等待徒儿接过。
望着这柄剑,白梓婳思绪翻涌,片刻后她接过这柄剑。原本还在叫嚣着的长剑一到她的手中竟然忽然乖巧下来,剑身上有一道光流过,长剑也发出一道低吟。
墨渊满意地看着这幅场景,明白此剑已经认主。然而他还没再多想,便听自家徒儿低声道
白梓婳“师父,它叫灵犀。”
墨渊浑身一震,抬首看向白梓婳,半晌后才问道
墨渊“……为何?”
白梓婳轻声一笑,看着自己师父的脸庞,道
白梓婳“十一不信命,天若灵犀当知我求,未来的日子,十一希望可以随心而活。”
白梓婳话音刚落,长剑也微微一颤,似乎在应和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