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躺着的女子脸色苍白,面容消瘦,一看便是没有充足睡眠。病房内除了女子还有几人,或坐或站,他们的目光一直停在女子身上,目露悲伤。
三小时前,《过客》剧组
女子的身子缓缓下滑,倒在冰凉的地上,倒在满是淤泥的水坑里,嫣红的血顺着嘴唇流下融入泥水中,浑浊一片。她的眼神似有不甘,又带着些许的悲伤望着前方那早已看不清的身影,最后终是妥协的闭上了眼。
就此,最后一场戏落幕了。主演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之后的杀青宴该在何处举办;工作人员忙活着收拾器材;导演和投资人站在角落商讨着这部剧的后续制作。没有人在意那个倒地的女人是否起身,没有人关心她的身体任凭她倒在水洼里,倒在雨幕中。
不对,还是有人关心在乎她的,那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了。在所有人都放弃她时,在她被这个世界抛弃时她出现了,像一束光照亮了她。自那之后她便成为了她的唯一,她的白月光,同时也是她的底线。
同行、经纪人、公司领导、所有合作过的没合作过的,路人粉也好黑粉也罢,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疯子,他们最常叫她“疯女孩”,可笑的是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她没有亲人,没有至交好友,身前没有避风港,身后没有追随者,她的粉丝只有寥寥几人,最后也弃她而去。
她是孤儿,降生之日即抛弃之时。她孤僻的性格多是受最初的那所孤儿院的影响,那里是她的噩梦,是罪恶初生之地。尽管之后被救出带到了另一所孤儿院,尽管那里的人对她很好也改变不了什么,过去的伤痛狠狠地刻在她的心口、脑中,挥不去忘不掉。她没有经历过孩童的年幼无知,她过早接触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她的回忆里,饿肚子是家常便饭,挨打更是习以为常。她不是不怕疼,只是习惯了疼痛,渐渐也便麻木了。
那些拿着政府钱的保育员白日笑脸迎人,夜晚便化身恶魔,孩童的哭闹声经常回荡在空旷的走廊。更甚者拿孩童做交易,再也回不来的孩子比比皆是。她侥幸逃过的也只是免除了肉体上的侵害,心灵的创伤是不可治愈的。
在遇到她前,她的人生惨淡无光。没有人不清楚她悲惨的过往可无人愿伸手拉她一把,他们只想躲得远远的。不,也曾经有人向她伸出手来,也曾有人想要拯救她的,只是最后,他们还是丢下了她,只因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们就将她一人遗弃在漆黑的洞底。
飞蛾扑火,哪怕火光会灼烧掉翅膀也无惧。她却连渴求一丝微光的机会都不曾有。飞蛾尚且还有选择,是扑火而亡还是逆光而飞,可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每一个选择都是被迫的,都是无奈的,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她的反抗,她的埋怨,她的多般无奈皆被无视,他们不是看不见不是听不着,他们只是不愿去看去听。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不该这样,她不会那样,理所当然的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她身上。她是不哭不代表她不会哭,她是不喊不代表她不会疼。她的隐忍,她的不善表达都被曲解成自大和骄傲。他们天真的以为看到的即使全部,不会深入了解她。
长久之后她便也明白自己和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愈发孤僻、沉闷,受伤了也只是独自舔舐,但说到底她也是人,她也是有感觉,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再怎么麻木也还是能感觉到疼痛,再怎么忍受也终有崩溃的一天。
或早或晚那一日终将到来。
在她将要熬不下去准备放弃时,她出现了。脚踩七彩祥云乘风而来。那一刻她害怕了,她怕她和那些人一样,给了她希望后转头离去,她说
絮我专为你而来,我存在的意义便是你。
她笑了,她信了。因为这一次,她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说那番话时她是看着自己说的,不像其他人眼神飘忽,她的眼里只有她一人。
牧薄凉因你眼中有我我想再赌一次,信你一回。赌赢,你便是我往后余生活着的意义;赌输,不过是回归往常生活。
她的容颜憔悴得很也悲伤得很,饶是说了这番话她也止不住的想,她会不会也是为欺骗她而来。可她错了,因为那少女确实如她所言,是专为她而来的!
絮你不会赌输的,往后余生我陪你过!
少女笑得自信,笑得耀眼,不自觉影响了她。她的嘴角上翘露出洁白的牙,那该是怎样的笑颜,娇如花,美如锦,甜如蜜。
絮你笑起来这般好看,就该多笑笑!你瞧瞧!
说罢举起镜子摆在她眼前
牧薄凉我笑了?
手指抚上微翘的嘴角,愣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记不清了,好像自有记忆开始就没好好看过自己吧。如今一看这模样也是绝美的,若是忽视眼里的苍凉该更美了吧。放下抚着唇瓣的手收敛笑容,她便又回到了那个无欲无求、无所不能的牧薄凉。
牧薄凉希望你能记住所说的。我不惧苦痛,不在乎别离,我独独害怕抛弃。别轻易放弃我,丢下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眸光死沉如水,该是何等绝望才能让她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令人心疼的话。她忍不住抱住她,轻摸她的发,柔声开口,
絮我不会抛下你的。就算你被全世界抛弃也别伤心,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左右,直至死亡。
牧薄凉我还能等到你吗?
雨泼中她强睁开眼,脑海里走马观花般看遍过往的悲伤、愤怒、痛苦。忆及此才恍然发觉,这其中竟没有一件事值得高兴的,遇见絮前的人生全无喜乐,遇见她后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会笑的啊……只是,在她生命走到尽头前,她还能遇见她吗,她的白月光小姐?
絮牧薄凉!别睡,千万不能这么睡过去!你们傻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啊,没瞧见这有病患吗!
这熟悉的语气是她没错了,我还是等到你了呢!
絮别睡!你想想我,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陪着!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会抓着你的手不放!
金初灵切,肯定又是装的,像她这种人就只会装病求可怜。
袁媛就是,瞧着她这幅病弱模样我就恶心。
周遭响起的嘈杂议论声无一不是怀疑她装病博同情,人群外安静站着几人,虽未言语但眼神也是不信的。这一次絮才真正知道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爱着的宿主究竟活在何种环境里。不被信任,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在他们眼里也是你应该的,相反若是做错一丝哪怕只是生病也有人怀疑你是装软弱博同情。
她的宿主在她未来前究竟过得多苦啊!她越了解一分便越心疼一分。这二十多年的路都是她一人走过,没有支持,缺少理解,受尽嘲讽和白眼,她该是有多累啊!怪不得初见那日她拿着匕首,若不是她及时阻止她怕是要自杀吧,因为受不了,因为不想再坚持了。
这个不曾给过她温暖的世界,不曾善待她的世人都是压垮她的稻草!这里所有冷眼旁观,恶语相向以及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都是刽子手,都是推她下深渊的真凶!
她其实还是在意的吧,表面再怎么装的若无其事还是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絮低头擦去她额角汗珠,抬眼冷眼看着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森冷开口,
絮你们才是真正让我感到恶心的人。可听过一句佛语“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瞧瞧你们现在的模样,外皮再美也盖不住内心丑恶。
她看到不远处的蓝红亮光意识到她之前叫的救护车到了。
絮再撑一下,再撑一下。你们都让开,堵在这做什么!让条道给后面的医护人员!
迷糊间我感觉到一直抱着我的手离开了,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够让我害怕,我下意识拉住她的手,絮手一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拉着她的手,那手冰凉无比又指骨明显。
牧薄凉拜托,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我不想死在这个孤独到窒息的地方。
明明虚弱的很,明明意识都不清醒了,她说出的话却如此清晰,人群顿时安静了。絮离她最近也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不过动了下手她便吓成这样,哪怕抱着她这么久也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心。
絮我再说一次让开!
一瞬间絮的气势变了,不再是以前温温柔柔的模样,此刻她的眉眼满满都是戾气,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俯瞰众生,那些人在她眼里皆是草芥蝼蚁,
絮谁再挡着我,再耽搁牧薄凉治病,休怪我不客气!若是她这次出一点事,你们所有人就等着被封杀吧,不光是这娱乐圈,所有的圈子都不再接纳你们!牧薄凉受过的所有委屈我都会一一让你们品尝到,向你们万倍讨回来!
金初灵我才不信呢!你若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会现在才用出来!
袁媛对,你就是在故弄玄虚!
那两人说话都忍不住打颤却还是要反驳,真真是可笑!
人,总是到了事发那日才开始后悔,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诸事已成定局,改不了动不得。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有也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可得到吧!
絮呵,我是不是故弄玄虚你们之后不就知道了?我敢说便是敢做,到时间报应来了可不要害怕呀,也要像这般有骨气才行啊!
医院
絮你们跟来做什么?看看她死没死成?
吴世勋我们就是……
絮若是说担心那你们还是尽早走的好。猫哭耗子假慈悲。
朴灿烈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絮呵,论不讲理我跟某些人比起来还是差多了。
话落白了他们一眼不再作答。眼睛死死盯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大灯,鲜红的“手术中”刺得她眼睛生疼。他们见此也不再出声,整条走廊顿时就安静了,手术室前鲜少有人经过,偶尔有的是他们等得不耐烦来回踱步响起的“哒哒”声。
时间在这一刻流动极其缓慢,“滴答滴答”,这是时间滴在长河里的脆响,也是命运的交响曲,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落下的究竟是死神的镰刀还是天使的羽毛。
生与死只隔了薄薄一扇门,开门的是谁全凭天意。
絮命运之神啊,那姑娘过得够苦了,别再剥夺她生的希望了。
也许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祈祷,给了那个可怜的女孩生的希望,但也只是给了希望而已,事实上死亡一直在纠缠她。
瞧见灯灭了,坐着的少女突然站起,她紧张了,害怕推出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推着熟睡的她出来。饶是在睡眠中她也不安生啊,紧皱着眉,手指紧紧抓着白色床单,指尖泛白与被单同色。
医生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絮我!我是她妹妹!
其他人刚想开口就被絮打断,后来仔细想想才发现他们其实没有什么立场开口的,毕竟她和他们早就断了关系。
絮呆呆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苍白小脸的女子。眼泪浸润了眼眶,溢出的泪水缓慢下滑,泪珠苦涩又冰冷。
回忆
医生病人已经是胃癌晚期,医院的建议是保守治疗但病人拒绝了。
边伯贤她为什么拒绝?!
医生你们是谁,也是病人家属?
边伯贤我们是……同事。
是啊,我们是谁,他们之间连朋友都不算,只是陌生人。话音渐弱,底气越来越不足,“同事”那两字音都低到尘埃里。
絮他们不配称作我姐姐的同事,他们只是陌生人!
絮的强烈否定扇了他们狠狠一巴掌。现在的他们连被称作同事的资格都没有了。
絮医生,我姐姐什么时候说的?
医生是这样的,你姐姐手术开始前醒过一次。
吴世勋所以是她自己。
之后的话他没有说出,其实说到这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除了她本人还能有谁提出这种意见。
絮医生,我姐姐还有多久。
医生若情况乐观,一个月。
絮若是不乐观……
医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絮好的医生,我知道了医生,谢谢医生。
少女离去的背影是如此失魂落魄,他们也想安慰她却发现他们也无从开口,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