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所见景象不再是黑漆漆的石壁,素色帷幔遮挡住屋外阳光。我掀开被子,赤脚站在地上,素色衣衫自然垂落,恰好盖过脚面。
屋内并无过多摆设,色彩也很简单,多是木材原本颜色,唯一亮眼的也就只有窗边盛开的那一簇绣球花了。
牧薄凉这里……是哪里?奇怪,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人好熟悉啊,他,是谁?
推开门,眼前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新奇的。百年时间足够改变一切,服饰打扮、语言文字、交通工具、文明历史……我熟悉的离我远去,陌生的事物朝我走来。
迎面走来一女子,我急急拉住她胳膊,
牧薄凉这是哪?朴灿烈在哪?
侍女奇怪,这里有什么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真是见鬼了,我还是快些走吧。
无视我的问话,那侍女匆匆离去。
我不是太明白她所言何意,但一路走来,旁人就好似看不见我一般,好些人直直穿过我的身子离开。
离开府邸,站在繁华大道上,行人来去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得到我。明明就站在他们眼前,却总是忽略我。
我独自一人,从城西走到城东,从烈阳高照走到日落西山。明明我也是存在于这世界的一员,但今日一逛,总觉得这个世界离我很远……就像我和那些人类,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见识得越多,我就越是这样想。
今日一逛,我才知道,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老去,旧的东西就该是被淘汰的,优胜劣汰,自然界万年不变的法则。
“你知道吗,听说今晚几家除妖大家的家主们会在城中祭祀台举行除旧大典!”
“真的吗?那我可得去一趟,除除晦气!”
牧薄凉除妖大家?朴灿烈会不会在那?
我跟着他们来到城中的祭祀台。我不敢太过靠近,若是百年前的我自是什么都不怕的,现如今被封印太久,实力大打折扣,就算现在都除妖世家逐渐没落,完好无损从那些家主手中脱逃还是有些困难的。为避免事端,我还是乖乖待在这吧。
“听说今年大典由朴家家主主持。”
“我也听说了,这好像还是他继任家主以来第一次主持这种大型典礼!”
“听说这朴家家主容貌极为俊郎,是好多千金的梦中情人呢!”
“我还听说这朴家家主今年刚满十九,实力就堪比裴家上一任家主。”
“果真是青年才俊,不可小觑啊!”
听着周遭百姓的议论,我愈发好奇。看来我这一次睡得也够久的,他都十九了。看样子他又长高长壮了,脸也长开了,法力也提升了。
坐到高高的阁楼上,我能够轻易看清祭祀台上的景象。只需一眼,便可发现朴灿烈的所在。许是契约,又或者是那梦境在作怪,我的视线牢牢黏在他身上。
果然,他变了好多,变得愈发沉稳了,只是,我还是更喜欢那个愿与我嬉戏作闹的少年朴灿烈。
裴秀智灿烈,你怎么了?
裴秀智看朴灿烈突然发呆有些担心,
裴秀智该不会前几日捉妖时受伤了吧!
朴灿烈不动声色躲过裴秀智欲拉住他胳膊都手,
朴灿烈多谢裴小姐担心,我并无大碍。我该过去了,大典马上开始。
只是,刚才总感觉有什么人在注视自己,希望是我想错了吧。
朴灿烈收回目光,向祭祀台中央走去。
我悄咪咪抬起身子。刚才真是好险,这臭小子感知力还是如此强,只不过多看几眼就差点被发现,下次可得小心些了。
……
朴灿烈我宣布,除旧大典正式开始!上祭品!
我震惊地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高台上那人是我认识的朴灿烈。手起刀落,一只又一只被束缚住失了妖力的妖兽断了头颅,妖血飞溅,高台上无一处完好,皆被染上妖血。
我看见那些人以妖血为媒人身为纸,写下保佑平安的咒文,除去杂晦。
浓重的血腥气,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还好有人带着我离去,不然,高台之上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金钟大看姑娘这模样,第一次瞧见此番景象?
我闭眼调息片刻,好不容易压制住最原始的吸血欲望。赤红的双眸就这么暴露,
金钟大原来你就是那个被封印在暗黑之塔的大妖,你逃出来了啊。
牧薄凉你是谁,还有那个除旧大典是什么?
金钟大啊,也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金钟大,和你一样曾是式神。
牧薄凉曾经?你离开你的主人了?
金钟大嗯,不过不是我主动离开的,是她不要我了……
看着眼前有着一张猫咪嘴的妖怪情绪突然低落,我有些不知所措。
牧薄凉那个,对不起。
灿烈说了,弄得别人不开心先说对不起,我这样应该是可以的吧……
金钟大噗,哈哈!看你是一只大妖还以为会很严肃的,没想到你也是挺有趣的嘛!
牧薄凉搞什么嘛你,那我寻开心。
不过,这个叫金钟大的妖怪,虽然笑着但他的内心很悲伤……
金钟大好了我不笑了。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除旧大典嘛,就字面意思,除去一切陈旧的、不好的杂晦。
牧薄凉除去…一切陈旧的、不好的杂晦!
金钟大对!他们会抓那些有些年岁的妖怪,不管是否作恶,抓到后不是废其妖力就是用捆妖索束缚住他们,用至纯之水净化七七四十九日,直到大典这天屠杀取其精血绘制符箓。
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我不是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吗……所以,朴灿烈,你也是知其缘由还是选择这么做吗?
金钟大我先走一步,有人来了,估计是来找你的。
我呆呆坐在原地,看着火光越来越近。
朴灿烈果然!就知道刚才在祭祀台盯着我看的是你!不过你可真能睡啊,一睡就是两年,都错过我的继任大典了……
他兴高采烈地拉住我的手,明明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啊,他还是喜欢拉着我跟我说些稀奇古怪的我所不知道的事物……这次,我却失了从前的兴致,甚至他握着我的手,我也感觉不到温暖,有的只是冰凉,还有从心底漫延而上的苦涩。
盯着他的手,纵使他仔仔细细擦拭过好多遍,我也知道,他再不是当年那张白纸了……那双手上浓重的血腥气该是杀了多少妖兽才会有啊!
五年前,他还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五年后,他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家主了。五年前,我还能轻易读懂他的所感所想;五年后,我已是看不懂他了。
一路上,我都低垂着头,任由他唠叨,未发一言。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如何开口……睡了两年,我与他的关系好像变得生分了,就比如他只是不停地走不停地说,再也没关注过我走得是否安稳,是否听他讲述趣事。
回到朴府,已是临近佛晓。他送我回房,但并未离去,坐在桌旁静静等着我。
也是,我这一路上几欲开口,每次话就要吐出又被我咽回去。他也是看出了我的犹豫才会坐在这等我吧……有些话,终归是要问出口的。
定了定神,我走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问得极其小心
牧薄凉今日的除旧大典……是怎么回事?
朴灿烈你不都是知道了?金钟大应该是告知你了才对。
牧薄凉所以,真是他所说那般?
朴灿烈是!
牧薄凉呵!好一个除旧!若我也符合条件,你是不是也会像对待那些被杀的妖兽一样对我,哪怕我并未危害人间?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一路上不敢开口只是怕听见我最不情愿听见的答案。
朴灿烈是!
好一个铿锵有力的是啊!你看牧薄凉,每次在你改变主意想要相信人类时,他们总会用行动告诉你,人类是狡诈的恶徒,人类是不值得你去相信的。
我可以感觉得到,在他说出那个“是”时,在我仍相信他不会这么对我时,我与他之间的契约已是不再牢靠,因为,他不愿相信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我想,也许是他见识了太多作恶的妖兽,又或许是被灌输了不好的思想。总之,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五年前,回不到三年前,回不到,我们最初的相见。
牧薄凉我累了,想睡了,你走吧。
朴灿烈好。
只一个好字,再无其他。
也许他并未发现,我与他,不再平等。相遇时,退至路边待他过去的人是我;就餐时,不敢与他同桌而食的是我;闲暇时,不再逗趣他的是我;工作时,不再与他同行的是我。
他在府邸里设置禁制,为的就是不让我随意走动。其实也没什么,于我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来到了另一个牢笼。暗黑之塔的一百年我都能熬过来,这里我就熬不过去了?
可是,每日感知到契约的松动,还是很悲伤。现在,我能够体会到金钟大口中被主人抛弃的滋味了,一点也不好受,就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慢慢离开你的身体,明明不希望它离开,却无能为力。
在朴府的每一日,我不是坐在屋顶俯瞰风景就是窝在房里睡觉,浑浑噩噩度过每一日。
说来奇怪,每次都会梦见奇怪的场景,不变的是梦中主角,来来去去总是那几人。就好像我与他们,有着剪不断的瓜葛。
裴秀智我亲爱的姐姐,你怎么又脸红了?不就是灿烈背了你有什么好害羞的,还是你在想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牧薄凉你怎么会来,我这里不欢迎你。
裴秀智我当然知道你不欢迎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别再对灿烈抱有任何想法了,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再说我已经代替你继任大巫师,所以你这个废人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吧,别污了我们的眼!
牧薄凉哈哈!所以你们是看我没有利用价值就将我一脚踹开是吗?可真有你们的,我当初就是被驴踢了才会信任你。
裴秀智随你怎么想,话我带到了,记住我说的,不然我见你一次就废你一根灵脉,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几根灵脉够我废的,哈哈哈哈!
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扣进肉里都不知。气血翻涌瞳孔染上血色,黑色眼珠化为细线,眼球上充斥着红血丝,看着格外恐怖。腰间系着的银铃感知到死亡气息剧烈晃动着,清脆的银铃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剧烈的喘息着,手触到冰冷的镜面描绘眉眼,轻轻叹口气,
牧薄凉魔化又加重了啊。
视线转向腰间,摩挲着银铃表面莲花纹,暗魔女你是早就料到这一切才会给我这个吧……也是,一命抵一命的道理多简单啊,我用所有魔力唤醒冥花救回朴灿烈,相对应的冥花返给我大量魔气取代原先的魔力,再加上幽道上阴气极重,二者叠加对我身体的损害极大。
回忆
暗魔女这是你的魂晶,你真的决定将它赠与你的妹妹?
我静静看着手中瓷瓶里散发柔和光芒的晶石,惨淡一笑
牧薄凉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就算我再不愿意又如何,小巫她因为与秀智排斥而被压制,秀智则一直昏迷。小巫被压制是因为她的巫魂与我的魂晶相连,秀智昏迷是因为她的魂晶与小巫的巫魂相排斥,若想解除小巫的压制就得让秀智平安当选大巫师,若想秀智平安当选就得解决她们二者间的排斥问题。
暗魔女所以你就想出这种办法?
牧薄凉可这是最快捷的办法了。
我紧紧握着瓷瓶,魂晶似是感知到主人情绪波动光芒不断闪烁,
牧薄凉一切的矛盾点就在我身上,只有替换我们的魂晶才能解决问题。既能解除小巫的压制又能选出巫族的大巫师,朴灿烈的订婚仪式也能如期举行,多完美的一石三鸟的计划。
暗魔女可是你就没想过自己吗?失了魂晶的你最多再活七日……
牧薄凉七日啊,足够了。
我望着漆黑暗沉的天空缓缓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我的周身冒出黑色烟雾,齐腰长发长及地面,眼瞳转为血色,黑珠化成细线闪着金芒。
牧薄凉你看我这副模样,本也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那七日就当是上天赊给我的吧。
“叮铃叮铃”,思绪回来,我嘲讽的瞧着这副憔悴模样,
牧薄凉牧薄凉,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可真狼狈。
心脏抽抽地疼,自打从幽道回来后就经常会这样,这几日更是愈发频繁。我踉跄两步倒在一旁茶桌上打翻了茶壶,浅色地毯上留下褐色茶渍,白瓷落在其上裂成几瓣。
浑浑噩噩里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我再回过神来便是听见了侍从的传话,朴灿烈冷漠从我身旁走过,他还说了那样的话,肩甲的疼痛提醒我这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他真的厌恶我恨不得我去死。
“朴灿烈,既然这是你期望的我便成全你。”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想法了吧……
牧薄凉的前半生你朴灿烈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不曾为我停留,那么我的后半生也便不再有你。呵,我在想什么呢,我哪里还有后半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