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点从科室的规培医生农师姐那里知道,张立行曾把自己带的一个女实习生气哭过。
“是闹僵了吗?”典点问。
“是,行哥这个人性格比较有特点,所以,不知道你碰到的第一个老师是他到底是不是好事。”
典点心里再同意不过了,张立行的脾气也只有自己这种温顺脾气的才能受得了。但是同时,她又庆幸自己还没有这么脆弱。
典点苦笑,心里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典点管床以后,每天把生命征和检查结果汇报给张立行听,听完后张立行表示她很认真,但表示1床的病人有糖尿病,“需要给她监测血糖对吧?”她问。
“那当然,护士每天都会测。”
“所以要现在记录吗?”
“不然咧?拿血糖本去。”
典点一个箭步冲到了病历架上,向张立行汇报了1床的空腹血糖,餐后血糖数值。
张立行又告诉她正常的血糖值,典点认真地记。
“不要光用本子记,要记到脑子里。”
“恩。”
查房的时候典点把1床和3床的病情记录得很详细。张立行开医嘱的时候,她在一旁提醒他:“老师,3床要开阿苯达唑。”
“知道是为什么吗?”
“驱虫。”
“恩,连吃三天,qd。”
“老师,qd是一天一次,那qid呢?”
“一天四次。”
“哦。”
典点填“病案终末质量评价”的时候,
把确认时间填错了,并且修改不了,她知道张立行要被扣钱了。那天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明明说过不要让这种事发生的,那几天她根本不敢看张立行。
“师弟,老师会被扣多少钱?”
“几十块。”
“我赔给老师吧。”
“啊,不是吧,老师又没说什么。”
“可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师的工资不低的,你不用这样吧。”
“我再想想。”
事实是张立行真不差那几十块,典点一个学生哪儿有钱,她弱弱地向张立行认错,张立行轻轻笑了,说了一句:“没事,以后小心就好。”
典点心里这才稍好过一些,毕竟她最不愿意欠别人的。
典点的状态稍好了些,但偶尔还是记不住事,张立行会开玩笑对她说:“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健忘,又没老,也不符合老年痴呆啊。”
“没准我真是老年痴呆。”
“皮。”张立行斜了一眼典点。
“嘿嘿。”
他却轻了语气对她说:“你要淡定,不要轻易被别人的话影响。”
“是,特别是你说的话。”典点心里想。
之前和张立行做胸穿的时候,典点不知道贴胶布要由内往外贴且手指差点碰到洞巾,由于病人可能有动静脉瘘,所以引流管里引出了血,张立行瞪了一眼典点说:“太可怕了。”典点没有怪张立行,毕竟这个胸穿的过程不顺利。
而这次,典点终于可以帮张立行打下手,给一个脓胸的老爷子做胸穿。抽出的乳糜液让典点印象深刻,那一整瓶乳白色的标本还是温热的,而且散着脓臭味。
三周的时间,典点发现张立行是一个对病人很耐心的医生,每天查房都会听病人们倾诉,也从不吐槽病人和家属什么。这跟对待自己完全不一样,但她觉得反正也要出科了,没什么大不了。
典点知道张立行在科室人缘好,人称“行哥。”但她就是喊不出他“行哥”,更愿意叫他“老师”。
自从上次夜班时候因为没听到急诊的电话响被张立行白了一眼后,再值夜班时典点基本是竖起耳朵的,对来电的响声变得异常敏感。电话一响她跑去接,然后喊:“老师,有新入院。”
“知道了,你先去看。”
然后典点立马冲去看病人,看门诊病历,简单问诊,刚想听诊,张立行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这个听诊器,藏得像宝贝一样。”
典点摸了摸脑袋,抠抠嗦嗦掏出听诊器听呼吸音。
“听到什么音?”
“呼吸音。”
“废话,粗糙还是清?”
“有点粗糙。”
“有啰音吗?”
“没听到。”
“当然没听到了,因为病人肺部根本没啰音。”
“好吧。”
张立行发现,典点其实一点就通,所以他开玩笑地对她说:“看来我得在你后面鞭策你才行,不然你都不肯动。”
其实典点只是缺少经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主动才合适。
夜十一点半,张立行对典点说“先回去吧。”
“恩。”
骑自行车回到宿舍后,典点给张立行发微信:老师,我回到宿舍了,不用担心。
张立行看到之后回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来到科室,典点得知脓胸的老爷子昨天凌晨去世了,由于知道他的病情很重,此刻她觉得这个消息不是太突然。
查房出来,张立行对典点说:“昨晚那个老爷子就是这样抓着我的手。”还瞪大眼睛比了手势,吓得典点往回缩。
“其实他走的时候一直都没闭上眼。”张立行低了语气。
“啊?”典点惊讶。
“因为他的两个儿子没来看他。”
“帮他阖上眼睛的时候,他的妻子看起来也没有很伤心。”张立行的语气又沉又无奈。
典点沉默了。
“好啦,见多之后你就不会这么感慨了。”张立行拍拍典点的肩膀。
张立行的话是有道理的,典点做好了心理准备,医院本来就是见惯冷暖善恶的地方,很快她就打起精神来。
第四周到来,距离出科还有一周。典点的同班同学阿锟入科,跟的是科里管血液病的女医生。
典点与阿锟对视一笑,她很高兴新的小伙伴到来。
坐在电脑前背对两人的张立行却一边敲键盘一边对典点说:“不要看帅哥了。”
“哦。”典点转回脑袋盯着电脑。
典点告诉张立行,阿锟身高1米8几,是自己班上最高的男生,张立行的反应是:“哦,不像你老师我是小矮子对吧?”
“没有啦。”
张立行问她,“你是打电话还是用微信通话比较多?”
典点答:“都多。”
张立行本来想问典点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想想又咽了回去,换成开玩笑的语气,“男朋友多对吧?”
“没有啦。”典点不好意思。
阿锟的带教老师插话进来:“典点,你有男朋友了吗?”
典点瞬间被击中了,阿锟替她解围:“老师,你不要这么直接喂。”
好一会儿后反应过来的典点说,“这个…暂时保密。”
气氛有些尴尬,大家也就没有再说话,张立行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自从跟网友小T有不愉快后,典点毅然删了他的微信,但作为一个女生,自信心也大受打击,毕竟她给他精心准备的圣诞礼物,只换来他委婉地和她保持距离。她当然识趣,识趣到连他的微博都屏蔽了。
二十二岁的典点没有男朋友,这件事很容易能看出来。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是她那一点点面子啊。
典点忍住没黑脸,却没法强撑笑脸。
年关将至,科室聚餐,典点婉拒了老师的邀请,不出意外地被张立行说架子大。
接下来的时间里,由于阿锟的到来,医生们开玩笑的时候,典点也会笑。
典点会和阿锟一起跟老师学做骨穿,推骨髓涂片。
查完房后典点会在小黑屋写病程,阿锟跑过来跟她说:“典点,你老师叫你。”
然后典点到张立行旁边,他说:“把今天出院病人的病历都拿出来。”
于是典点麻利地把出院病历排好。
见张立行没什么事,典点又回小黑屋。
没一会儿阿锟又来说张立行叫她。
“什么事啊?”她问。
“可能他想传授你什么秘笈。”阿锟暗笑。
“没事找事。”典点小声道,也不着急过去。
一会儿后,张立行出现在小黑屋门口,朝典点说:“你,过来。”
典点灰溜溜跟他进了办公室。“给这个床签字没?”他问。
她一早就完成了这件事,所以回答,“签了。”
“老师你还有事吗?”
“没事。”
“那我去写病程了。”
“办公室那么多电脑和位子,老去用小黑屋那台电脑做什么?”
闻言,典点坐到旁边的电脑前。
又一周过后,张立行问典点,“你还有一周就出科了对吧?”
“恩。”她答。
“21床也住了三周了。”
“对了老师,那个老爷爷跟我说他觉得胸闷,吞东西困难。”
“他问你是什么原因吗?”
“问了,但我不知道。”
“吞咽困难,那考虑食管癌咯?”
“不是吧。”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食管癌?”
“因为他的病程和临床表现不符合食管癌。”
“什么临床表现?”
“他只是吃东西难咽,咽唾液和饮水没有困难,病程不到一个月,况且也没有进行性吞咽困难。”
“是了,那食管癌要怎么诊断?”
“钡餐X线。”
“恩。”
“那老师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症状?”
“因为主动脉瘤的扩张,压迫到周围的组织。”
“哦。”
“典点,不错哦。”一旁的冯老师对典点说。
“没啦。”典点不好意思。
“听见没有,冯老师夸你。”张立行说。
典点腼腆地笑了。
“其实,你已经可以了,我们刚出来实习的时候,什么都不懂,跟文盲一样。”
典点知道其实没这么夸张,但在张立行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许。
张立行突袭提问和典点的应对日常是:
“白血病的三大表现是什么?”
“贫血,出血,发热。”
“刚刚这个病人的主诉是什么?”
“咳嗽进行性加重两周。”
“考虑什么诊断?”
“支气管哮喘。”
“为什么?”
“因为病程,诱发因素和缓解因素都符合哮喘,还有咳嗽,加上可闻及呼气性哮鸣音。”
“基本是这样。”
典点知道张立行已经认可了自己。
距离出科还有三天的时候,典点被安排去冠心病筛查小组帮忙,主要负责打印报告单和解释筛查结果。
筛查对象主要是w县各事业单位的职工,医院的医生们也在内。典点在张立行的报告上看到各项筛查的指标都正常,30岁以上就是冠心病危险因素之一了,她看了年龄那栏,写的是:32岁。
于是她拍照给张立行发了微信,还特意回科室把单子放到他办公桌上。
晚上典点去科室的时候,看见张立行已经把入院记录和当天的病程写好了。典点跟师姐查房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寒战,她疑惑是不是输液反应,师姐答说是因白血病的畏寒。
和小伙伴们躲了一天半的清闲后,典点发微信给张立行:“老师,明天上什么班?”
张立行回复:“夜班,不过你不用来了。”
“为什么啊?”
“你后天就出科了。”
“我没事的。”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然后转科。”
“好吧。”
典点一时有些不习惯,她打算有始有终,去上在呼吸内科的最后一次班。
第二天早上,看到典点,张立行感到惊喜。
那天,张立行管床的一个高中生确诊是肺结核,但他的妈妈跟科主任认识,所以科主任交待了张立行几句。张立行听主任的,但这样的家属让他心里很不高兴。结核属于传染病,按常规流程,这个病人是一定要报传染病立卡的,但因为他今年读高三,他母亲的考虑是,下了传染病的诊断后,孩子就不能通过高考体检,就不能参加高考。张立行完全明白她为自己孩子前程的考虑,但他要考虑到这个高中生的同班同学。
结核患者是要呼吸道和饮食隔离的,如果他回到学校上课,那他的同学和老师就有患结核的风险。
下班后张立行带典点去吃饭。
小电驴上,张立行问后座的典点:“想吃什么?”
典点答:“都行。”坐在张立行身后,典点握着张立行的肩膀,并不觉得局促。她知道自己在张立行眼里,是学生。
张立行穿了棕色呢子,围了围巾,穿了皮鞋,那天没有风,张立行把围巾脱下收了起来,自嘲自己穿多了。
两人面对面吃饭,张立行问:“典点,以后你想在哪里工作,每个月想挣多少工资?”
“二甲医院,5000块吧。”
“这样够了吗?”
“够了,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
“哦,那工资只够一个月只买一平米的房,那其他的开销,买洗发水的、吃饭的钱呢?”
“老师,县城的房价没这么贵的,再说了这是以后的事。”
“是以后的事吗?”
“是。”典点对未来没什么规划。
“哦,那好吧。”张立行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他又问她,今天的结核病人要不要下结核的诊断。
“要啊。”
“下了诊断就要报传染病,你怎么办?”
“额,这个是你们要考虑的问题。”典点习惯了不揽事,没给自己假设过要处理这种情况。
“如果你是他的主管医生呢?”
“主任的态度呢?”
“你先别管主任,我就问你怎么办?”“我应该会下这个诊断。”
“如果主任不同意呢?”
“这个……”
张立行顿了一会儿,说:
“因为家长是主任的熟人,主任才为难,但主任不止会考虑自己的人情。”
“这么说,他的同学就不用担心被传染了。”
“恩。”
典点的回答不是张立行想要的答案,也不是出色的模板,但,是她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典点对张立行说:“老师,我发现你挺在意和学生的关系的。”
“是啊,有一次半夜有个学生给我打电话,他在二甲医院独立行医一年,遇到搞不掂的情况了还记得有我这个老师,挺好的。”
“老师你蛮在意学生的想法的嘛。”
“是,我想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呢,来我们科这么久了,有什么想法?”
“老师,我总结了一下,呼吸内科常见的有支气管炎、肺炎、哮喘、支扩……”
“是这样,还有呢?”
“你给我列的实习要求里,写入院记录、病程,简单开医嘱、问诊、查体还有管1—2床的病人我做到了,但是做简单的操作和分析检验结果这几条我没做到。”
“恩,没事,到下个科室继续补上。”
典点看到张立行包涵的笑容。
张立行告诉典点,她们住那栋楼以前是老院长的私宅,然后送典点回了学生公寓。
“明天你就出科了,今晚夜班就不用来了。”典点回答说:“哦”的时候,张立行已开小电驴离去。
睡了一个下午后,典点决定去上夜班。
下午六时十几分,张立行对出现在科室的她说:“你来陪我上夜班,太好了。”
典点笑了。
写好交班记录,张立行和典点去看了新入院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看完病人出来,张立行问她:“考虑什么病?”
“造血系统疾病。”她答。
“为什么?”
“他在电子厂工作过几年,而且有贫血貌,呼吸困难,有骨痛。”
“是造血系统疾病中的哪一种?”
“白血病和再障都有可能,要看骨髓象才能确定。”
“恩。”从张立行的表情里,典点知道自己回答到这里已经达到他的要求了。
办公室,张立行告知小伙子的父亲,他的儿子得的是白血病,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父亲当时就懵了。
他忍住悲痛听张立行讲完了病情,也签了治疗同意书,典点才知道其实已经有骨髓象报告了,而且她看到老父亲眼睛湿了。
典点敲着键盘的时候,走廊传来一阵边说话边哭的声音,窗外,那个老父亲在通电话的时候哭出声了。
典点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却被张立行严厉喝止。
“你在干什么,把门关起来。”
典点怔住了,张立行又说一遍,“关门!”
典点怏怏不乐,因为她联想到自己的父母,男人和父亲是坚强的,此刻一个老父亲因为儿子可能会不治在痛哭,她心里的感受,不止是同情。
十几分钟后。
“咚咚咚。”
“请进。”
老父亲和其他几个家属进办公室来,张立行跟他们说小伙子的病情严重,叫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家属们面色凝重,老父亲跟张立行说:“能不能抽我们的血给他换?”
张立行摇头,“没有这种治疗方法,先不说血型合不合适,骨髓移植也不是这样的。”
“医生,我们没读过书,看电视上这样演以为真的可以这样做。”
“没事,但是现实不是电视剧,我们还是建议放化疗。”
“恩。”
“病房留一个家属就可以了,其他人先回去吧。”
“好,那谢谢医生了。”
“我应该做的。”
家属们有礼貌地出去了。
典点心里五味陈杂,张立行平静地对她说:“我知道你觉得他可怜,我也觉得他可怜,我也不想他儿子患白血病,但我不能改变,我能做的有限,就是医治他,延缓他的病程,但无法改变和逆转。”
典点沉默地听着。
“典点,你刚从学校出来,但有些话我得告诉你,我们做医生,除了救死扶伤,还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们要对病人好,但也要防止被病人反咬。”
典点明白张立行话里的意思,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教过她,现在的医疗环境恶劣,所以做医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护自己。
典点知道医生无法选择,真实的医患关系就是这么残酷和冰冷,这个做法没有丝毫不妥。
只是,亲情在她内心,是第一位的,亲人的离去,是她认为的,世上最沉重的黑暗。这个无助的老父亲,唤起她内心深处的悲悯。
“我知道了。”典点收起情绪。
“你还年轻。”张立行意味深长地说。
典点内心想:“我知道,我以后就会习惯了。”
指针指到11点50分,典点拿着实习生鉴定手册到张立行面前,“老师,签个鉴定手册吧。”
张立行瞟了一眼封面,说“以后再签,我现在正忙着。”
“哦。”典点收回册子。
“老师,我回去咯。”
“这么急着走啊?”
“12点了。”
“是啊,12点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会的,老师再见。”
“再见。”张立行抬眼看了看典点。
典点背上包,拿上白大褂听诊器,离开十二楼,熬过了张立行带教的整整一个月。
回宿舍的路上,典点欢呼雀跃,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不舍。
阿锟告诉典点,张立行向他问了典点在学校时的一些事。其实典点也猜到,好在对于她阿锟也没有多了解。
典点向舍友们宣布:“同志们,今天我出科了。”
“恭喜啊。”舍友们从典点口中得知张立行后,给他起了“大魔王”的外号。
典点在急诊科轮转两天后,春节假到来,典点得了上感,吃了头孢才退烧。
返回十附院的时候,典点遇到了给自己讲临床思维的阮老师。轮转儿科遇到了温柔的陈老师,儿科果然是个有爱的科室,和年轻的老师们相处得很好,典点敢问老师问题,老师也继续教她分析检验结果,典点发现自己的迷糊减轻了很多,每天下班的时候终于不用再责怪自己又犯什么小错误。典点触诊一个肺炎宝宝的时候发现她前囟隆起,经老师触诊后,典点的想法得到了确定。几天的病程里,宝宝真的是良性颅内压增高,这给典点增加了信心。
张立行再次见到典点的时候,是她到呼吸内科听小讲课,走廊相遇的时候,张立行边走过来边说:“典点,好久不见,怪想你的。”典点却冷冷地,避开他要搭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张立行喜欢跟女医生和女实习生攀肩搭背,典点却不习惯。
再上夜班的时候,张立行给典点发微信说要她一起来吃夜宵,典点的回复是:老师,我被床封印了。
张立行又说叫她帮写英语六级的卷子,典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拒绝后她才反应过来张立行其实不用交作业,叫自己帮忙是一个试探。
后来典点回呼吸内科考技能考核和出科考试,也没和张立行说什么话。
典点再去找张立行的时候,张立行已经知道她是为签出科鉴定手册来的。他认真写了评语,不出意外地,里面有“提高动手能力”这句话。
签完字,典点说了一句,“老师你先忙。”
“没有,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张立行以为典点有话要跟他说。
“真没有了,我回去上夜班了。”
出科室门口的时候,典点看到了张立行失望的眼神。
可她,真的没有什么想对张立行说的。
那一个月,典点过得很辛苦。所以出科后连舍友都看出典点每天心情都很好,因为她内心是轻松的。
为了气张立行,典点故意每天都给张立行发“日常问候”来表示自己很闲,后来张立行回复说自己很忙,希望她不要打扰他。
两人正式闹僵。
后来阿锟告诉典点,张立行不明白为什么典点讨厌自己,说他之所以严格是希望典点能更好。
典点才知道原来他这么重视这段被自己视为临时建立的师生情谊。然而实际上她打心里不喜欢张立行的幼稚和给自己的压迫感,也不觉得和他之间有多深情厚谊。
儿科三周的实习结束了,出科的时候典点得到了陈老师一句:“勤学好问,更细心的话能取得更大进步”的评价。
二甲医院的实习正式结束了,典点离开十附院,离开w县。
典点从其他实习生的口中得知,再有实习生入科的时候,教秘想交给张立行带,然而张立行拒绝了,说他带得不好,以后不想带实习生了。
典点才知道自己伤了张立行的心,她后悔了,因为自己的埋怨,换了一个这么难看的结果。
回N城的校车上,典点给张立行发了微信:
老师,谢谢你,之前是我不懂事,跟你说声抱歉。
张立行回复:没事。
典点:我回N城了,以后欢迎来医大玩。
张立行回复:恩,一路顺利。
跟过张立行这个带教老师,典点对其他的带教老师就看得很平淡了,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期待和埋怨。这段关系毕竟是短暂的,即使建立了联系也还是会被时间冲淡。两个人的关系在面上终于算是过得去了,虽然得到了张立行的谅解,但典点决定,以后不再在人前描述和评论自己的老师。
张立行是典点实习生涯遇到的一个老师,给典点留下了临床思维的启蒙和为人处事的教材。
四月,N城,医大。典点上了临床技能课程,培训了四大穿刺后,开始了三甲医院的实习。
在附院轮转时,典点会想起张立行,胜任科室的工作时,典点才想起来,“严师出高徒”,当时任性,只看到了他的“严”,却没想到正是那段时间自己打稳了基本功。
此时典点已经摆脱了迷糊的状态,记忆没怎么出现偏差了,动手能力这方面,她换药、拆线已经不在话下,也苦练了很久的清创缝合,终于不被外科的老师嫌弃。
为期一年半的实习后,典点知道张立行是自己应该感谢的人。
五年的时间,李典点终究治愈了自己,回想起上大学前那无眠的一夜,她常常觉得不可思议。她感谢自己身边的人,但最感谢的是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