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行经常不能把当天的事情做完,所以晚上经常要加班,他一到科室,典点就跑到病房去问病情,一床一床问,问完回来后张立行会叫她填病案首页,但她会跑到“小黑屋”那台电脑面前填。张立行从其他医生那里得知典点基本每天晚上都会到科室来,心里对她有所改观。
张立行经常要给病人做纤维支气管镜,病程堆着总是写不完。月底的时候科室病历要归档,张立行连续加了三天的班,他给小杨和典点示范了一遍整理病历的流程,就交给她们弄。
“这是上个月的病历,是你们师兄弄的,那也是个马大哈,所以你俩认真点。”
虽然两个人都点头了,但没真把这事往心里去。
见有小杨在,典点也不觉得头皮紧,然而小杨会偷懒,教会典点以后就把活统统丢给她,还美其名曰“你要多锻炼。”
典点瞪了他一眼,不想能吃哑巴亏,想着大不了俩人一起挨骂,就马马虎虎整理病历。
见她俩闲在一边,张立行问:“病历都整完了吗?”
“整完了。”俩人异口同声回答。
他没说什么,忙完了手上的事,张立行特地抽检了一份病历,结果发现错漏百出,“这叫弄好了吗?”
俩人都不敢说话。
张立行疲惫地摇摇头,“返工。”
两人把任务对半分,典点不敢再马虎,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帮小杨看了他那一半的任务。最后张立行挑不出什么毛病,俩人才算交了差。
晚上,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加班,张立行问典点:“你就没什么要问我吗?”
“有,但是问题太多了,不知道要问什么。”
“慢慢来。”
从张立行口中听到这句话,典点觉得自己的耳朵像幻听了。
典点表达了自己对实习的困惑,
张立行告诉她:“当年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都有这样一个过程。”
“记得,要学习,要积累。”
“恩。”典点点头。
张立行对典点说,“不能因为环境就给自己偷懒的理由,一定要上进。”
他说现在学历要求越来越高,读研是大势所趋,还把这种形势比喻成水淹脖颈,说这是他要考同等学力的原因。
“小杨躲到隔壁玩手机,我从来不说他,因为他是中专的,对自己也没有定位,而你是本科的,所以你应该做得更好。”
典点沉默了。
张立行其实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作为刚下临床的“小白”,她有想过他话里可能有套路,但她确实从话语里听出了老师对自己的期盼,知道他真心实意的成分居多。
张立行能力比较强,受科主任器重,跟冯老师关系好。看着皮肤白毛孔小的冯老师,又看看皮肤黝黑,胡茬没两天就冒出来的张立行,典点私心以为张的年龄比冯大。但张立行告诉她,自己比冯小一岁。典点说:“真看不出来。”张立行嫉妒地说:“他皮肤白,所以看起来嫩啊。”
“原来你也知道啊。”典点心里暗自偷笑。但在她心里,张立行的五官更好看。
有天典点跟张立行聊微信的时候,提了一句,“老师,你的胡须长得好快。”
张立行回复:“我老了,不像你,朝气蓬勃。”
第二天,张立行又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现在典点面前。小杨就要出科了,典点本来还觉得自己要一个人挨骂了,但发现小杨不会罩着女生以后,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舍。
小杨出科了,典点在呼吸内科实习的第三周开始了。此前两周里,从周一到周六,她都会提前十分钟到科室,有时嘴里的面包还没啃完,张立行就进来拿白大褂穿,典点会捂住两边腮帮跟他说:“老师,早。”
张立行则跟点头说:“早。”
张立行每天看起来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科室闲聊的时候典点才知道,张立行经常是半夜两点多钟才睡觉。
原来是因为,张立行报考了在职研究生。所以他每天都会听英语听力,下班后看书。结了婚的人,闲暇时间也只能从睡觉时间挤了。一天晚上,张立行给典点发了微信:“你的态度还不够积极。”
典点回复:“老师,我会改正的。”
“我知道让你做的事情确实比较多。”
典点没有回复。
“我在医院是医生,回家以后是儿子、丈夫、父亲,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事情,没有自己的时间,如果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老师,我知道了,以后我会积极的。”
典点善良,但仍觉得奇怪,因为张立行的这些话,跟她其实说不着。那时她就应该知道,他其实不像表面那样粗糙,但还是没有意识到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典点想帮张立行减轻负担,所以她打心底认真。得知查出一份乙级病历要扣500块钱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因为自己让张立行被扣钱。典点摸出了科室的规律,终于不掉链子,能勉强配合张立行。但跟张立行呆一起的时候她从不主动说话。有一次,张立行问起她住在哪里,她回答住在学生公寓。张立行对她说话时的语气没那么多嫌弃了,典点知道这是因为他不想挑自己的刺。
连续几天没有被骂,典点觉得很意外。
实习生大会要召开,典点跟张立行请假,“老师,我们要去开实习生大会,不能缺席的。”
“知道了,去吧。”这是张立行对典点放行前说的话。
开完会,见还没到下班时间,典点就回科室,张立行手忙脚乱,嘴里还嘟囔说:“这种会有什么好开的。”见机,典点快速穿上白大褂,拿桌上的同意书去找病人签字。
坐在旁边的医生对典点说:“刚刚你老师还在骂你,你回来了他马上又精神抖擞。”
典点知道其实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老师也只是开玩笑的,但这种被需要是会带来满足感的,好在这是一种良性的师生关系。
夜班,张立行订餐的时候也给典点订了一份。
两人本来各吃各的,但张立行突然看了她一眼,问:“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想说就说吧。”
“没有啊。”典点表示真的没什么要说。
张立行却冷不丁地问她:“你是不是有神经衰弱?”
“啊?没有啊。”典点摇头否认。
其实这瞒不过张立行的眼睛。
“是不是觉得压力大?”他又问。
“恩。”
“那你每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也没想什么,但反应就是比较迟钝。”这是典点心里最难过的事,说到这里她不自觉鼻子酸了。
张立行没再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也没再说话。
神内主任的家属是VIP,住了两周,肺炎没完全治愈却合并了心衰。
张立行又吩咐典点给她测血压,隔一小时量一次。
这回典点对张立行的意思心领神会,拿了血压计往病房走,张立行出来问她:“会量血压了吧?”
“会。”
她很快给老太太量好血压并把记录的收缩压、舒张压分别报告给张立行听。
张立行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她的血压高吗?”张立行问。
“不高,正常范围内。”
“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给她测血压吗?”
“不知道。”
“因为心力衰竭后心脏不能有效的收缩和舒张,所以可能导致血压低。”
“所以不是每个人都会出现的对吧。”
“对。”
“心衰的病人要监测心功能,一般要用右心漂浮导管,必要时可以在床边用。”
“哦。”
“是可以测肺小动脉楔压对吗?”
“对,pcwp。”
“你还有多久出科?”
“两周。”典点回答。
“那明天开始管床,就1床和3床,都是支气管炎。”
“哦。”
张立行雷厉风行走了,典点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心想:还是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