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张立行突然指着电脑上乙肝三对半的检验结果问典点，“是大三阳还是小三阳?”，她一下就懵了，头脑空白，已经记不清楚大小三阳抗原抗体的顺序，又怕答不出来被张立行骂，于是就看着他的表情猜，说：“大三阳。”张立行无奈摇头，说，“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张立行也不告诉她答案，只说，“回去看看诊断学。”

“恩。”

典点翻了书，知道答案是小三阳，暗暗决定用功。

医生们闲谈的时候，会夸科室里那个资历老的实习生，说她虽然只是专科学历，但能力强，基本可以独立执业了。张立行玩笑地对典点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样?”

典点只得一脸苦笑。

有空的时候，张立行才想起来要教学生看影像学，于是他指着胸片成像教典点看，又问她：“第十二肋外侧缘出来是什么?”典点愣神了，他用笔往点点后背指，典点才反应过来，答：“是肩胛骨。”

张立行这才没有翻她白眼。

尽管典点很努力，但状态还是不好，她每天听到最多的是，“你这样子，以后怎么行?”

典点怕自己出错，在科室的时候小心翼翼，只求稳妥。

张立行收治了一个70多岁，有腹主动脉瘤的老爷子，典点听到“主动脉瘤”这四个字，一下就警惕了，她知道主动脉瘤破裂的危险，由于担心自己会出状况，所以当张立行叫她给老人量血压时，她不敢。

“我不是叫你给21床量血压吗?”他问。

“是现在量吗?”

“当然了。”

“老师，如果病人激动的话，主动脉瘤有破裂出血的风险，我不敢量。”

“你这样想怎么行?难道量个血压就会导致动脉瘤破裂吗?”

她不出声。

“以后你碰到出血的病人就不量血压了吗?”他拿上电子血压计自己给老人量了血压。

典点知道自己get不到张立行想说的点，就跟冯老师说：“冯老师，我感觉自己听不懂张老师说的话。”

“所以要自己体会啊。”

“我感觉跟不上他的节奏。”

“慢慢来。”

冯老师说的话和温和的语气，让典点觉得没什么距离感。所以她很乐意帮冯老师干活，她答应的语气爽快，听上去跟冯老师很熟，跟回答张立行的使唤完全不一样。

典点跟在张立行旁边面无表情，张立行嫌她呆愣。张立行爱跟别的医生开玩笑，也爱发出哈哈大笑，跟教秘和另一个女医生讲荤段子的时候，整个科室的人都笑了，典点却从来不笑。

张立行一脸不爽地问她，“你每天这么严肃做什么鬼?”

典点没说话，心想，“老师，是你先严肃的。”

他只好知趣地说：“算了，你要是笑的话我还觉得奇怪呢。”

入科快一周的时候，张立行认真地给典点分析了呼吸系统的常见病，并且告诉她一整套诊疗过程，张立行明显是看到了典点眼睛里的闪避，语气是缓和的。当晚典点开始对完整的临床思维有了概念。但第二天手头的事情一多起来，张立行还是一副急脾气。

每天受的打击多了，对张立行的毒舌和“凶猛暴击”，典点已经“免疫”了。

那段时间，典点像中邪一样，每天混混沌沌，也没有感到丢脸。张立行不再责怪她记不清楚数字相近的病床号，也习惯她时不时的马虎。

出门诊的时候，张立行叫典点开检查单，典点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他：“科别是写消化内科吗?”因为她认为胃镜只有消化内科才能做。

他吐槽道：“怎么会是消化内科呢?是我们科啊。”

典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出的是呼吸内科的门诊，呼吸内科的门诊也可以开胃镜检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

张立行告诉典点，腹主动脉瘤的病人一般要测左右两侧的血压，通常取双上肢。典点问为什么，他回答说：“因为腹主动脉的囊性扩张不排除累及胸主动脉段，如果左右两侧血压相差过大，有合并胸主动脉夹层的可能。”

“所以21床的老爷爷没有胸主动脉夹层是吗?”

“目前是，但还是要监测。”张立行说。

“恩。”

张立行见典点在洗手，就对她说：“六步洗手法知道吗?”

典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说：“一看你就不会。”然后走进了办公室。

典点内心：我见习的时候就会了，还用你教吗?

科室的护士姿态普遍较高，跟医生不对付，嫌弃实习生已经是她们的日常，所以典点很害怕被揪住辫子，连叫护士帮开一瓶生理盐水的盖子都低声下气，她最怕的是老师叫自己去护士站拿东西，不到不得已典点绝不进护士站。

新来的实习生把口罩扔在生活垃圾桶里，被护士长念了很久。口罩属于医疗用品，要扔在专门的感染类垃圾桶，也就是科室里的黄色垃圾桶。因为没人跟典点说过，所以她也没有这个概念。

下班洗手的时候，张立行像是顺口提似的，跟她说：“口罩必须扔在黄色的垃圾桶里。”

“恩，知道了。”典点回答。扔果皮的时候，她指着黑色的垃圾桶问张立行是不是可以扔在里面。

“这个是垃圾桶，你没看到吗?”张立行深表无语。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乱扔垃圾，典点确实谨慎过头了。

神内一科主任的母亲来住院，张立行管床，他交待典点给她测血压，典点记得很清楚，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来到科室，就去护士站拿血压计，她礼貌地跟护士说，“老师，我能借一下血压计吗?”

护士却对她说：“我们这里的血压计只有一副，你们借了都不还回来，不借。”

护士的厉声让典点不敢再问，她以为护士说的“我们”指的是护士，医生和实习医生属于“你们”的范围。

所以她跑去向张立行报告：“老师，护士不给我用血压计。”

“?”张立行错愕地看着典点。

那个护士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她说要借，我以为又是哪个科的来借。”

张立行的语气很暴躁：“都是我们科的东西，你说什么借?”

“哦，好吧，是我错了。”典点弱弱地说。

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典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被骂也活该。但当时张立行的话里没有一点维护她的意思，加上护士的嫌弃，确实让她觉得心里凉。

医院是学校的第十附属医院，典点来到这里已经十来天，出发前她对实习充满期待，但现在才发现实习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她想起见习的时候老师说过，“实习就是打杂。”每天干琐碎的事把典点的精力耗光了，回到宿舍她很想躺倒大睡，但她还是会先看会儿书，加上张立行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发一条“努力”的微信，让她更有看书的动力。典点把见到的病例的临床表现和诊断对照着书分析，也颇有所得。

李典点每天跟张立行查房，记录医嘱，她发现张立行偶尔会漏掉一些加药之类的医嘱，在典点疑惑地问他“今天不是要给1床加这个药吗?”的时候，张立行才想起来自己给忘了，就叫典点下次要提醒他。典点再三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后才敢给他提醒。

作为过渡期的第二周很快就过了，典点开始写病程记录，张立行开始教她上级医师查房和日常病程的格式，教她分析检验结果和用药，典点听了，勉强能记住。刚开始的时候，光是那些主要症状、伴随症状、阳性体征、阴性体征，提取血生化、肝功能检验等化验结果就让典点眼花、头疼。何况每天都要写好几个床的病程，典点觉得自己身体被掏空，好在此时写大病历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难事了。

典点怕张立行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问诊会结巴，于是一有空就跑去病房问诊，从刚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假装镇定，她对采集病史有了大概的掌握，问诊能力也有提高。

她想，就算张立行真的在旁边，自己也能问个大概了。

典点睡不好觉的话脑子容易记错事，那天查房，她记录了每个病人的情况，张立行问她当天有哪几床要出院，她回答后，张立行问：“18床要出院吗?”小杨：“没有啊。”张立行又白了她一眼，“拿着本子也能记错。”

典点脸热，好不容易有信心一回，结果又遭当头一棒。每天下班，典点都会握着拳头，埋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