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从前慢
头顶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白衬衫被汗水浸透,汗津津贴着后背。女孩子抬起手腕抚上卷发,从发际线那处往后捋了一把。轻车熟路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根万宝路,唇釉斑驳地糊在烟蒂上的一层白色滤纸上。
韩笙月开始练芭蕾时已经十七岁了,拗不过母亲执意要她学,整日在耳边好言相劝技多不压身,不管说什么也一定要她入门,把不够软的身子练成抽骨软体,才算是对得起她一番栽培。
她稀里糊涂进了舞蹈社,每日在练舞房里耗上大把小时,她天资愚钝,只能卯足劲以汗水去把差距的缝隙填平。
韩笙月算是年龄大的一批,唯一一个比她还大的,是那个从容不迫吐着烟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练舞的女生。她今年十八,母亲努力攒钱供她学舞,要她剥掉不伦不类的皮夹克和脏兮兮的妆。她不肯好好学,练就了一番偷懒翘课的好技能,舞也跳得蹩脚。
少女手掌里紧攥的是一管又一管颜料,听不清风的声音,她和母亲据理力争的那个下午,时节正值倒春寒,寒意无止境回响。他从不把避而不谈的晦涩摊开来给旁人看,在母亲面前却极易露馅,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这会儿反倒说不出什么聪明话,争累了,也就跳不动了。
母亲心情温和,一遇上舞蹈有关却执意不肯让步,韩笙月自知理亏,却又辩不过她,只得作罢。她自张主张翘了一节课,回家后母亲质问她为什么不去上课,
“你看看季阿姨的儿子,人家才十一岁就站上了领舞位,无人置喙。我也知道你累,但是这比起你的前程,算得上什么呢?”
韩笙月眼皮都没抬,一副乖乖听训的样子,舞蹈社里的人她留意的不多,却对那个领舞的小孩印象挺深,好像叫季秦淮,那原来就是季阿姨的儿子。小时候应该也见过几回,只是早就记不得了。
于她而言,绘画才是居于他渴望与灵魂之上,她想尽全力去做好的事。她和母亲对峙,揣着潦草却又热切的心意试图说服她,那份磐石不移的真太使人动容,母亲最后沉默了很久,还是应了下来。
在那之后韩笙月便一心扑在画画上,像是灵魂找到了归途,越过一道又一道坎才踏上大路,终于不用做那疲惫又负重不堪的划桨人,桨一抛,也没顾及堆了满身的旧患,把苦和难咽下肚,就算是上了岸。
后来和季秦淮也见过几回,两家来往虽然及不上先前的多,但也始终没断联系。韩笙月二十四岁那年,完结了人生中第一部漫画,成为了那个平台知名签约作者,也算小有人气。名字是《天鹅绒》,根据自己亲身经历改编,记录的是学舞的那段时日。他终于敢把自己那段晦涩的青春摊开来给旁人看,直面年少轻狂时路过的丛林与麦浪。
两家父母一直想找个时间叙叙旧,奈何因为各自工作的原因,总是凑不齐人。好不容易得空聚一起,那会儿韩笙月漫画刚完结不久,季母对他赞不绝口,为了让俩孩子找到共同话题,笑盈盈拉着韩笙月的手,一边使劲往季秦淮那儿瞟。
“笙月呀,我们秦淮有在看你的画,想和你说话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别看他这样子,这孩子就是别扭。你这当姐姐的,要多和他聊聊。”
说完又嗔怪着看了一眼自家儿子,暗示他开口,“秦淮,叫笙月姐姐。”
这称呼季秦淮实在叫不出口,唇瓣翕动片刻,像只垂死挣扎的蝶,扑棱棱振翅,一时半刻就没了声。继而抿成一条直线,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下无奈开口,道了声笙月姐好。
韩笙月也被尴尬和焦灼包围,又不好说什么,她对季秦淮一点儿也不了解,只得有一搭没一搭自顾自找话题。聊着聊着又拐着弯儿谈到了她的画,眼神晶亮亮的,不假辞色落座于山河篝火间,像海子的诗,掉进他年轻的船舱。
季秦淮有些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