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来转去,仍然走到那一步,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
我们用多次的悲剧只为换这一句:天命难违…
有情人终成眷属都是骗人的,正是因为有情,才会变成路人…
——是为心伤
猴子这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了些以前的事,十七年前,他还是人类模样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他还叫垣麟宝,流落在远荒那块宁静的土地上,像一个小混混,四处漂泊,倒也快乐。那时他手中的如意棍还湛蓝湛蓝的,他的心也浅蓝浅蓝的。毕竟,每过一世,他心中刻印的那些伤感的痕迹就会淡一点,直到,那个手持渊棠剑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永远忘不掉她的名字,紫筱,和她的衣服一般紫晶色,笑着问倒挂在绝愿树上的他:“你知道王者大陆怎么走吗?”
绝愿树,是几千年前神族留在人族的守护。他听说待在它身边会沾上幸运,便一时兴起在这里挂了一日。没想到,他的幸运,这么快就来了。
他难得会对什么人什么事认真,这次却慌忙从树上挂下来,抓了抓后脑勺认真道:
“顺着落日的方向往西走,就会到了。”
她颔首道谢,笑莞如花,胸前一颗紫晶石在他脑海里刻下了一生都难以抹去的光。
他便装作顺路的样子跟着她,时不时往前瞟一瞟,总想看到她的侧脸。世上赞美人的话有好多,可他一句都不会,便在心里悄悄地想:“日出东方,那姑娘是不是出自西月,才有这样天地之姿?”
紫筱伸出手,笑着对他说:“你和我同路,就一起走好不好?”
他想抓住那双手,可是,手伸出去,她却不见了。他在梦里寻找,然后惊醒,这时候觉得一脸毛甚好,起码不会让床前的月月看出他满头大汗。
“猴哥哥怎么了?”
他没有言语,难得在她面前沉默半分。自从遇到她,他就时不时会将她们两个做对比,试图寻找出一些相似之处,好安慰自己熬了这么多年也无法平息的心。总想带她去看山看水,如果她是紫筱,当年答应了她却没有做到的事,现在补回来的话,她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有时候,错过,真的是一辈子。
尽管有下辈子,可若是生生世世都将错过,还不如从来不曾相遇。
铠立在一旁,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让他心里惊了几惊,难道,他在梦里叫了她的名字?
大红清甲和一只高马尾,木兰扛着霜竹剑,一招一划地教着月月。猴被小离催着换上新给他定做的火焰装,远远看去,连如意棍都是烧着的。他瞥了瞥认真练习的月月和泪晶痕,顾不得那火是不是烧到了他的毛皮,只想给自己的思念多些安慰。
于是这些天来,他常常认为自己是疯掉了,一向自诩潇洒的他竟然会对一个没认识几天的小姑娘关怀备至。
当年的紫筱,三挥渊棠剑砍断了绝燃之地三千年不断的金石锁链,只差一剑便能摧毁王者大陆的泉水结界。太乙真人同夫子都湮没不了神迹,只得推演卦象,明了天地之间能阻止她的,唯他一人。
一切都结束的那天,猴子和她像仇人一样棍剑相对,目光相视,蓝宫外的风太过严寒,给她的剑上吹了一层薄冰。她依旧笑莞如花,一袭紫衣在风中颤舞,在渊棠剑的紫晶剑坠被他敲碎之前,凌冽的风护着她的音色,传向他:
“那日你说要带我去看一看云山华海,我做了几份橙饼等着你,你却再也没有来…”
他一棒打过去,渊棠剑颤抖的剑身向他传来阵阵冷意…
“我有时候会想象星辰花的颜色,大概和渊棠剑化出的晶蓝剑气一样美。”
他挡住了渊棠剑的敌意,在她温婉的目光中读不出那些人说的邪恶…
“这个季节去梓江看冰莲正好…”
这一棍,他伤了她,赶来的李白气得一柄剑指在他胸前,是她,徒手抓了长桑剑,黏稠的液体顺着手臂在紫衣上留下斑斑血迹,用一如初见的声音,虚弱至极却故作坚强,浅浅道了句:“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勇气像李白那样冲上决战台救她回天,却有勇气对她刀剑相伤…
他低头叫了一声“紫筱”,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他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月月感受到猴的目光,柔柔地对他笑着,那张脸上的妖艳,却是紫筱永远不会触及的。是了,紫筱的美是一种清冷的美,月月的个性要更乖巧一些,与那张妖娆的脸,确实不大相配。
而且,那样强的紫筱,怎么也不会是这样弱的月月,弱到他生怕她像紫筱一样渐行渐远。
小离带月月去裁制新衣,铠便摆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呼猴子和木兰坐下。当年的悲剧,罪魁祸首虽然是猴子,可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也怕猴子忘了她…
“都说把酒言欢,可是,你们一点也不欢。我累了几天觉得颇有成效,可为何你们要愁眉不展?”
木兰一直很聪明果敢,能让猴子和铠都很上心的人,绝对同十六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来自猴子的炽热目光,更是让她确定了这个猜想。可月月那一眼纯真与一脸妖艳,实在戳得她不明所以。
“通天叶的花已经落了一次,等到第二次落的时候,取了渊棠剑,交给月月吧。”
铠饮了半杯茶,看茶梗转了三圈落下后,拿定主意道。
“渊棠剑竟然在你这里…”
猴子确实不知道,因为渊棠剑的所在,只有木兰和铠知道。当年渊棠剑的主人被打散了灵魂时,铠才刚刚醒来,兰陵把他托给木兰照顾,只身去收齐了那些散落的灵魂魄,用了一半的法力修复了她灵里的伤,又用另一半法力,破了渊棠剑的最强结界,将它夺了回来。因此,重伤的兰陵再没有回来,直到某天那只失踪了许久的名叫守约的小狐狸抱着渊棠剑,在北城大门外,哭得惊天动地。
“是她吗?若是她,皆大欢喜,若不是她,怎么能将她的剑赠与他人?除了那身衣服,我没从她身上感受到她。”
木兰凝眉细思,这整个故事里,她始终是个看客,而当局者…
“猴子,你觉得呢?”
“若是她,我犯下的罪孽可还能挽回?若不是,那她还会回来吗?已经这么多年了,若是能回来,怕是早就能回来了…”
他不知现实些好还是跟着自己的直觉走好,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他直觉从来不准。
譬如四重境被破坏的第一天,他凭直觉怀疑的第一个人就是紫筱。
月月跟着小离购了一套新装,绯红的裙尾同柔红的耳坠,她站在那双白色的苏靴上,看着镜子里长发垂垂的自己俨然换了副模样,余光瞟到黑菜欢欢喜喜地蹭了她的腰身撒欢,小离含颜笑着。
“真好,月月果然很漂亮,不止穿蓝色衣服好看,红色也很不错,下次可以试一试紫色系。”
见月月脸晕红了红,小离却一瞬失神…初见月月时,那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惊了她,可样貌完全不同,又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然而今天,这般神色,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一身水蓝铠甲的她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被双目狰狞的猴子紧紧抱在怀里,而猴子那根带血的棍子,被扔了老远。
小离知道,那棍子上的血,一定是猴哥哥的,而心被伤得最重的,也一定是他。
因为,她脸上是笑着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猴子盯着月月看了很久。他第一次很希望能见到李白,这样,就能更加确切地判断。可他又不想见到他,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资格和他抢她的,就是他。
想来想去,心里有了答案,在这广袤无垠的王者大陆上,他必定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认出她的。
又是两日。
月月很不解,自从她换了红衣,猴子便时常只是呆愣地望着她,就再也没有像前些天那样温柔地对她了,反而有一丝丝冷淡。她心里有些不安,抱着黑菜坐在房顶上,难道,她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
又是一日。
木兰站在北城羽街的天台上,望见极春之林的通天叶已经第三次落了花,便挥剑破了当年兰陵亲自下的灵障,请出了女娲娘娘亲铸的罄松匣。
月月的剑练得不错,木兰带着这一方墨蓝、寸寸生金的剑匣,步履幽幽地走到她面前。
檀木的剑匣发出淡淡的玉竹香气,隔过她的身体,重叠着催生出的芙棠花香,传了好远好远,以至于,将猴子和铠都引了来。
“我看黑菜吃油果果吃的很开心,所以就给它准备了一大盆,它这会儿正泡在盆里撒欢呢。”
木兰如是说…
“再过一天,王者大陆的决斗圣墟就开放了,我们可以带你去看看场地。”
木兰又如是说…
“打架的时候还是拿把顺手的剑比较好,像朱剑这种练习用的剑还是…”
木兰再如是说…
木兰做事一向果决,还是第一次这样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废话,自己都尴尬得有些脸红,就是不想将渊棠剑给她,只是,铠难得那样坚定,连猴子也…
这可是兰陵好不容易拿回的渊棠,她还等着兰陵回来,然后亲手把它交给它真正的主人…
“你做我半个月的徒弟,我送你一件趁手的兵器,你不吃亏。”
同样是眉眼清秀的铠师父,眼神里却带着许多复杂神思。在他心里,这么多年了,恐怕要到终局了,若是还没到,那也下辈子再继续吧,反正下辈子再来一次,还会遇到相同的他们,说不定,她也会回来。
月月不懂他们,应该说是不到懂他们的时候。见木兰姐绷着通红的脸,准备将香香的剑匣放在她平举的双臂上,那眼神,同小时候正在欺负她的那些小朋友被家人带走时的眼神一样。
她没有感受到来自剑匣的重量,只有来自地面的微微颤动感让她有些诧异。抬头看去,这两日不怎么理会她的猴子单手拿着剑匣,笑面相对。
“这个时候,果然我还是不能把这一刻让给任何人。”
“猴哥哥?”
“月月,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就是“铛铛铛”迅速地跳了起来,丝毫不考虑她的身体是否受得了那么大幅度的晃动,一时间傻愣着,不知回些什么好。用后来黑菜的话说,就是满脑子的心思都变成了人族百姓贴年画的浆糊,不顶用了。
黑菜一旦吃多了醉果,就会开始大谈特谈它和庄周的感情史,还一定会说到希望月月日后面对感情问题一定不要像他们两个那样难得糊涂。毕竟此时,世界上除了庄周以外唯一记得她的就是她露月了。
来自他们三个的炽热目光,灼得她脸上心上生疼。她尽力稳了稳心神,做了个深呼吸,闭了眼,开始想象,什么才叫做不难得糊涂?
初遇,喜欢他毛茸茸的;相识,本就似曾相识;相知,她喜欢他温柔的样子;到今日…
原来自己竟是喜欢他了?
一瞬脸红…初涉红尘的她,喜欢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猴子?!(也不能说是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