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流霞榭,是蓝氏子弟抚琴弈棋的雅地。此刻正值暮春,榭外玉兰开得如云似雪,风过处落英缤纷,飘进敞开的雕花窗棂,落在青玉案上的琴弦间。
蓝氏每月一次的雅集,向来是各世家子弟展露才学的场合。聂时月随聂怀桑入榭时,只见魏无羡正缠着蓝忘机比剑,被蓝忘机以“雅集非武场”为由冷拒,气得魏无羡直跺脚;江厌离则在一旁与绵绵低语,手中捧着绣绷,针脚细密;金子轩独自坐在角落,望着窗外,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疏冷,偏偏目光又时常飘向江厌离的方向,被聂时月看了个真切。
“阿姐,你看那金子轩,”聂怀桑捅了捅她,压低声音,“明明想看江姑娘,又装出那副样子,真是……”
聂时月轻轻摇头,示意他噤声。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主位旁的蓝曦臣身上。他正与一位蓝氏长老对弈,白衣胜雪,落子从容,每一步都似蕴含着天地经纬,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连窗外喧嚣的鸟鸣似乎都在他身边静了下来。
“聂小姐,聂公子。”
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聂时月回身,见蓝曦臣已离了棋盘,手中端着两杯清茶走来。他换下了常穿的月白道袍,只着一袭素白长衫,更显得身姿清俊,额间抹额在落英中微微晃动。
“泽芜君。”聂时月与聂怀桑同时行礼。
蓝曦臣将茶递给他们,目光落在聂时月腰间的星临剑上,笑道:“今日雅集以乐会友,聂小姐可愿一试?”
聂时月一怔:“时月不通音律,怕是要扫了大家的兴。”她自幼习剑,于琴艺只是略懂皮毛,如何敢在蓝氏的地盘献丑。
“无妨,”蓝曦臣温声道,“雅集之趣,重在参与。何况……”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方才见聂小姐握剑的手势,指尖运力颇有章法,若拨琴弦,或有别样意韵。”
他竟连这等细节都留意到了。聂时月心中微动,抬眼望他,只见他眼中满是鼓励,并无半分戏谑。旁边的聂怀桑早已按捺不住:“阿姐,试试嘛!反正比我这只会吹口哨的强多了!”
盛情难却,聂时月只好点头。蓝曦臣引她到一架古琴前,这琴名为“素雪”,琴身古朴,弦纹细腻,一看便知是传世名器。她定了定神,指尖轻触琴弦,冰凉的触感让她略感紧张。
“心正则弦正,”蓝曦臣站在一旁,声音低缓如流泉,“聂小姐只需随心意而动。”
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让聂时月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拨动。出乎意料,并未发出刺耳的杂音,而是一声清越的宫音,如玉石相击,在榭中回荡。她索性抛开顾虑,依照记忆中的剑招韵律,信手弹去。
她弹的并非什么名曲,更像是将练剑时的呼吸吐纳融入了指法,时而如“星临破晓”般清冽明快,时而如“月照寒江”般舒缓沉静。没有复杂的技法,却自有一股通透澄明的意趣,配合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竟营造出一种奇妙的意境。
一曲终了,榭中一片寂静。连魏无羡都忘了打闹,怔怔地看着她;江厌离眼中满是赞赏;金子轩也微微侧目,似乎有些意外;而蓝忘机,则难得地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向聂时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聂时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让各位见笑了。”
蓝曦臣率先鼓起掌来,笑容温润:“聂小姐的琴音,如剑似月,清而不冷,柔而有骨,倒是与你的剑法一脉相承。”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若不嫌弃,曦臣愿与聂小姐合奏一曲。”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蓝曦臣的琴艺冠绝姑苏,却极少与人合奏,今日竟主动提出与聂时月同奏,可见对她的赏识。聂时月更是惊讶,连忙道:“泽芜君折煞时月了,时月……”
“无妨,”蓝曦臣打断她,将玉笛放在唇边,对她示意,“请。”
聂时月看着他眼中的真诚,不再推辞,重新坐下。这一次,她心境全然不同,指尖落下时,竟比方才更多了几分从容。蓝曦臣的笛声适时响起,清泠如月下松涛,与她的琴音相得益彰。一个如星子穿云,一个似月光流淌,琴笛和鸣,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星月交辉的意境。
榭外的玉兰似乎也被这乐声感染,落英飘得更急,有几片竟落在了聂时月的发间,和蓝曦臣的肩头。魏无羡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对蓝忘机道:“蓝湛,你看!泽芜君和聂小姐这配合,简直是……”
蓝忘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未反驳,只是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重新落回书页上,耳尖却似乎比平时更红了些。
江厌离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对身旁的绵绵道:“真好,像画一样。”金子轩闻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一曲奏罢,余音绕梁。聂时月抬眼,正与蓝曦臣的目光相遇。他眼中含笑,如春风化雨,轻声道:“聂小姐,好琴。”
“泽芜君的笛音,更是绝妙。”聂时月脸颊微热,连忙移开目光,却在低头时,看到自己发间的玉兰花瓣。
蓝曦臣似乎也注意到了,伸手欲替她取下,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瞬间,却又顿住,转而从自己肩头拾起一片落花,温声道:“今日风大。”
聂时月心中一跳,连忙抬手拂去发间的花瓣,低声道:“多谢泽芜君。”
雅集在和谐的氛围中继续,魏无羡缠着蓝忘机讨论琴谱,金子轩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江厌离身边,虽然开口仍是生硬的“江姑娘,这绣品……”,却换来江厌离温柔的回应。聂时月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众生相,心中一片宁静。
傍晚,雅集散后,聂时月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月色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影,洒下斑驳的银辉。她路过听松崖,忽然听到崖上传来隐约的琴声,正是今日与蓝曦臣合奏的那支曲子。
她忍不住拾级而上,只见蓝曦臣独立崖边,白衣在夜风中飘扬,正对着一轮明月抚琴。琴声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聂时月驻足聆听,没有上前打扰。直到一曲终了,蓝曦臣才转过身,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温和的笑意:“聂小姐也喜欢此处的月色?”
“是,”聂时月走上前,站在他身侧,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听松崖的风,似乎比别处更清冽些。”
两人并肩而立,一时无言。只有山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月光下,星临剑的莹石闪烁着微光,与蓝曦臣抹额上的银线交相辉映。
“方才在雅集,多谢泽芜君成全。”聂时月轻声道。
蓝曦臣摇摇头:“是聂小姐的琴音动人。”他顿了顿,忽然问道,“聂小姐可知,为何我今日会邀你合奏?”
聂时月疑惑地看向他。
蓝曦臣望着天边的明月,声音低沉而温柔:“因为你的琴音,让我想起了‘星临月望’。星子与明月,虽不同时璀璨,却能彼此映照,成就人间至景。”
他的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聂时月的心底。她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温柔侧脸,看着他眼中倒映的星辉月色,忽然觉得,这云深不知处的夜,从未如此宁静而美好。
山风再次吹过,带来远处魏无羡的笑闹声,和蓝忘机无奈的呵斥。聂时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转头看向蓝曦臣,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一刻,无需多言,彼此心中都已明白。有些东西,如同这听松崖的月色与星光,早已在悄然间,落入了对方的眼眸。而云深不知处的宁静之下,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也正在暗处,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