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节和锦觅聚过之后,卿天就一直在策划着怎么去西方神界,这期间她只见过锦觅两次,一次是锦觅生孩子的时候,一次是去给锦觅送忘川水,千思万虑了许久,卿天终于在这一日收拾了包裹大大方方出门去了。
一路上,卿天假装游山玩水,甩掉了不少暗中跟踪的魔卫,到妖界地界万灵山脚下的时候,身后的尾巴尽数跟丢了,卿天才得意地拍了拍巴掌,正式朝西方行进,从魔界出来她就有意在混淆视线,绕了不少路,眼下离西方有着不小的距离,好在她会飞。
西方神界同天界不同,出入极度严格,因为设有强大的结界,所以不像天界那样有重兵把守。
这就苦了卿天了,次次上前,次次被结界弹回来,而且那含着咒语的金光打在身上有灼烧的疼痛感。
硬闯了五次,卿天不敢再上前了,她的黑色披风都被烧出了好几个窟窿,卿天将披风解了仍到一边,打算原地就坐等里面的人出来。
也该卿天的运气爆棚,还真让她等出来一人,卿天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衣摆兴奋地抬头,吓得往后一倾,道:
“元……元君?”
慈善的女子微微一颔首,打量着卿天:
“倒是与众不同。”
“唉?”卿天疑惑地歪头。
眼前这个女子卿天小时候见过一次,印象极深,因为她贪玩溜去天界的法会见过这个当时坐在莲花座椅上的女子,为此她挨了鎏英一顿打,那个时候天界和魔界关系很紧张,貌似是因为他的舅舅,挨打完之后她才知道那个女子叫斗姆元君。
元君捻着手珠一笑,微微转身,脚下云雾凝聚,整个身子腾升而起,卿天看元君要走,赶忙伸出手想拉住元君的衣摆,堪堪停在一指的距离又收了回来,卿天急道:
“元君,能否帮帮我?”
斗姆元君在云上转头俯视仍坐在地上的卿天:
“时机未到。”
“什么意思啊?”
元君解释道:“静观其变。”
“嗯?”卿天更迷惑了,这是让自己等?
还想再问上一句的时候,再抬头哪里还有元君的影子,卿天叹息着坐回了原地,心里嘀咕着这修法的高人真是神秘,一句废话都不多说。
十阶殿前,一身黄色僧衣的弥笙拨动着手中的金色佛珠,微闭的双眼多了丝宁静的韵味,殿下有风声涌上,弥笙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感受着温柔的清风。
片刻,弥笙收回手缓缓睁眼,一道金光引导着六股白色的轻烟缓慢飘起,瞬间在殿前弥漫了一股霜雪的馨香,轻烟停留在弥笙的眼前,弥笙微笑启唇:
“你来了……”
眼前的画面让弥笙想起了最后一次在这里见锦觅的场景,她带着释然的笑转头看他,问他死后是不是会和她娘亲一样回来这里,他告诉她说会,她笑了,很轻松:
“那你在十阶殿前等我吧,我来见你。”
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见了,弥笙还是忍不住难过。
轻烟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向上,往莲台的方向而去,由这里生自然该由这里终结。
结界外坐着的卿天越来越急躁,干脆背着手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棍子碰碰结界,看会不会有突然失灵的情况出现,让她捡个漏偷溜进去。
只见透明的结界突然间布满密密麻麻的咒文,那咒文越来越亮,自底部向上消融,开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入口,卿天来不及多想,丢下棍子一步踏了进去,结界瞬间闭合,恢复了透明,卿天还好奇地回身戳了戳,被金光烫到了指尖才感叹自己真是运气爆棚。
冥冥之中仿佛有指引一般,卿天下意识朝着弥笙所在的十阶殿的方向走。
轻烟还在向上走,弥笙合起手掌,将金色的佛珠夹在两掌之间,闭着眼睛开始念动咒语,一串串金色的咒文从弥笙的周身涌出,快速飞向轻烟的方向,阻隔了它飘往莲台的路径,然后包裹着轻烟往下带,轻烟还在往上走,仿若抵抗不了的命运,那是它的归处,是不能撼动的自然法则,咒文越聚越多,拼命阻止着轻烟,两股势力相抗衡,终是咒文占了上风,轻烟被慢慢带了下来。
弥笙睁眼道:
“锦觅,不要去莲台,原路回去吧,回到你来时的地方。”
话语一落,咒文带着轻烟坠向十阶殿下云雾缭绕的深渊。
弥笙直视远处喃了句:“我佛慈悲。”
这时,他手中的金色佛珠化为齑粉随风散去,弥笙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掌,放下了合掌的手臂。
卿天从后面爬上十阶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形如松的弥笙,卿天大喜,喊道:
“弥笙!我来找你了!”
弥笙应声回头,眼神明亮清澈:
“卿天,我该走了。”
卿天往前踏了一步:“你去哪儿?”
弥笙:“去轮回。”
卿天:“那我陪你!”
弥笙摇头:“也许会是生生世世。”
卿天坚定道:“我不怕!”
弥笙还是摇头:“我每一世都不会有记忆,再也不会记得你。”
卿天:“没关系,反正我的一生很漫长,我会记得你,重新认识你。”
弥笙笑而不语,这一刻,他心动了。
弥笙步步后退,在卿天的注视下后仰着身子,他在坠落,眼里的十阶殿越来越远,云雾掩盖了蓝天,可有一个身影在渐渐清晰,他伸出手,好像触到了柔软的指尖……
第一世
弥笙是青玄,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他从小寄居在义庄里,靠着帮官府看护尸体养活自己,他不爱说话,喜静,唯一一件青衣每日都洗得干干净净。
五岁那年,义庄里来了一位黑衣女子,她蹲在他的身前,微笑着伸手:
“我叫卿天。”
后来,那个女子留了下来。
再后来,青玄剃了头去出家,却因太用功被师兄弟们排挤赶出了寺庙,他无所谓,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换一家寺庙修行,依然被赶了出来,自此没有寺庙肯收他。
这一世,青玄到死都没当上和尚。
第二世
弥笙是明月,是青楼里的小厮。
他专管端茶送水,娘是青楼里的头牌,父不详,他比别人幸运的是他娘爱他。
明月真的如清风明月,在那个花花绿绿的小世界里长到十七岁依然眼神清澈,一身傲骨。
遭到调戏他也不恼,反而道:“施主请自重。”
客人惊讶:“哎?你是个和尚?”
明月答道:“现在不是。”
客人:“那就以后是喽?”
弥笙:“看机缘。”
客人眯了眯眼:“这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皮相。”边说着那人的爪子伸向了明月的后背。
“咔嚓!”手腕一痛,客人发出杀猪的惨叫,黑衣女子一脚踩在客人的手上,恶狠狠道:
“他也是你能动的?老娘都不舍得碰,你碰一下试试!”
客人落荒而逃。
黑衣女子换上温柔的面容向明月打招呼:
“嗨,我是卿天。”
这以后,卿天成了青楼的常驻客人。
后来,明月的娘死了,死的很突然,老鸨安葬了他娘以后还给了他一张纸,是他的卖身契,原来,他娘临死前将自己的财宝尽数给了老鸨,条件是恢复明月的自由身。
明月第一次踏出青楼,卿天小心翼翼地跟着。
卿天问:“明月,你想去哪里啊?”
明月看向城外的高山:“出家。”
卿天一噎,背地里狠狠踹了下石子儿:“我就知道!”
明月刚走上寺庙的台阶,从里面涌出一队官兵,将寺门关闭后贴上了封条。
明月斗着胆子上前询问缘由,官兵也是个好的,告诉明月:
“新帝登基,提倡法治,全国封闭寺庙,弘扬道法,不能当和尚了,都还俗了。”
这一世,明月等到死都没等到寺庙重新开放,故也没能如愿当上和尚。
第三世
弥笙是易安,易国的五皇子。
自小亲近青灯相伴的太后,他得到人生的第一件礼物就是木鱼,太后常年在后宫里僻出的佛堂念经,易安就跪在旁边听。
太后不喜欢他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易安,可易安乖巧,喜欢主动往跟前凑,时间长了,太后看他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皇家自古就是权利相争的复杂之地,易安虽无心参与,可到底人心难测,上位者宁可错杀也不留隐患,易安被迫卷入中心。
后来,太后和皇帝相继殡天,太子继位,其他皇子尽数被秘密斩杀,易安因为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而躲过一劫,太子却没打算放过他。
于是,在皇陵封陵那日,易安被带到了皇陵,连同经书一起被送了进去,他站在里面看着沉重的石门一点点将光明吞没,没有一丝挣扎。
烛光随着空气的涌动摇曳而舞,易安弯下腰将掉落的几本经书拍去灰尘,走过长长的甬道进了布置成佛堂的石室,他的木鱼也被送了进来,易安盘腿坐好开始敲木鱼念经。
黑衣女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凭空出现,她安静的坐着等易安念毕,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世,易安第一次主动问了黑衣女子:
“你是谁?”
黑衣女子起身道:“我是卿天。”
易安点点头不再说话,卿天问易安:
“你想出去么?我能带你走。”
易安默了半晌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这一世,易安还是没能当上和尚。
之后,弥笙又轮回了九世,每一世都有不同的名字和身份,却每一世的终结都没当上和尚。
第十三世
弥笙是弥笙,生于书香门第。
这一世,弥笙早早遇见了卿天,自他有记忆起卿天就在了。
卿天每一年生日都会送他礼物,一送就送了十七年。
此时,弥笙看着自己手里的第十八个礼物,嘴角抽搐,这是这个国家最富盛名的佛寺的邀请函,请他去当和尚。
弥笙再看看面前陈列架上的十七个礼物,无一不跟佛法有关,挂像,经书,木鱼,佛珠,袈裟……
卿天在他旁边邀功:“高不高兴?兴不兴奋?你要去当和尚了!”
弥笙生无可恋:“出家有什么好高兴的?”
卿天歪头:“咦?你不是最喜欢当和尚么?”
我追了你十三世,你每一世都对当和尚那么执着,仿佛那就是你的使命。
卿天自然不会说这些,因为弥笙根本不记得前尘。
弥笙将邀请函放在架子上,转身走出房门抬头盯着星空看。
卿天也跟着抬头。
好半晌,弥笙轻声道:“卿天,我不想做和尚了……”
“唉?”卿天立即转头看弥笙。
弥笙身体修长,比卿天高了一个头不止,他转头,垂眸看着呆住的卿天。
轻轻的,弥笙吻住了卿天柔软的红唇,俯下身之前,他说:
“卿天,我想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