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如黑布般笼罩着这座不为人知的古堡,悬挂的星辰稀疏却繁多,如魔法般闪着别具的柔和光芒。苍穹在往北方向不停更迭着,北极星悄然落到远处的山后,只留下最前头的那颗明星,如干净的眼睛般注目这个星辰不夜天。
一颗流星在一名男孩的眼里飞速划过,如梦的场景烟花般短暂绚烂于他的眼前。瘦小的下巴撑在这石堡的窗台上,一层,两层……足有八层之高。包围这复古建筑的皆是漆黑阴沉的枯树,在月色下投下巨大且压抑的影子。流星于枯树缝隙间收览入他的双眸,如萤火般停息跳跃在枝头边。
流星早已坠入尘泥里,无法挖掘。周围肃静一片,夜空重归平静,只有古堡内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一分一秒悄然流逝,好似耳语般催促着谁不要错过夜宴。他还是一动不动,好似在凝望什么,浑身散发的阴郁气息衬得削瘦的脸庞更加苍白,眸里的懒散气息隐隐闪烁着坚定。
他像在等待什么。
“YC,遵上之令,你该去中厅了。”
一声沙哑得似机械的人声从后面传来,语气不容置喙且暗藏杀机。男孩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经意间慢慢分离,一位穿黑衣的神秘人在阴影处伫立。
如果他对万物都抱着随意的态度,也许他会现在奋力跳下不夜天了结这残缺的生命。然而,他矫情万物,偏于懦弱,过于勇敢。
无知者都饱含一颗固执的心。
他定了定,转身向烛火处走去。后面传来金属的镣铐声,撞击着这颗年轻但已饱含破碎的内心。一步一步,微弱的光明洒在他的双肩上,让诡异有了几分人情。
这下,他被目睹得一目了然。
是一位身躯瘦弱得好似营养不良般的幼童。一张富有骨感的脸,棱线分明,喉结与锁骨微凸,颇有成人的气质。凌乱的黑发下是一双惊为天人的双眸,左瞳泛血红,被发梢半掩盖着。右瞳是深邃的黑色。
每走一步,头顶的蝙蝠都会狠狠扇动翅膀,鸣叫着往他身旁略过。左边是一盏油灯,一只飞蛾往烛芯飞扑了过去没了影,翅膀的烧灼声在墙边响起。
他看了一眼,眼里闪过几丝难以言喻的东西。突然,他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条无栏的悬空大桥,一直延伸到对面黑乎乎的石洞里,阴森得可怖,好似能将来往之人啃得干净。桥面上布满了碧绿的锐利石晶,摆放得毫无间隙。
一脚踏上,钻心的疼痛传达五指。他咬着牙,低着头看不见神色,微微弓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得痛苦又从容。后面落下几个鲜艳的血脚印,刺眼无比。
“卡拉卡拉……”疑似电钻的声音从黑洞里传来,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空中喧嚣。他猛然一惊,痛苦地打着颤,跪倒侧卧在石晶上,血液迅速浸染了白衣。一双手拼命向前延伸,仿佛要将空气碾碎。
“快!YC号要发作了,镇定剂快送来!”
跟随其后的黑衣男子对着肩上悬挂的白贝说道,脚下的黑影突然摇摇欲坠地起了身。还未等男子面露惊恐,便被一阵凌冽的风打了出去,黑色的衣篷在桥下如书页般左右飘落而下,他一脸惧意和怨恨交杂的神情瞪着桥上向下俯视他的那抹白,直到他成了黑点。
(永别了,不夜天!)
头上,寒鸦扑翅振飞,一阵很重的撞击声在桥下响来。
不夜天,审问室。
“小小年纪,就摊上这样的大事,”一位体型肥胖的男人一边将“这样的”三个字语气加重,一边将疑似档案的白纸拍在木桌上,“你果真很有吸引力啊。”
他挑了挑眉,借随从的火将嘴里的烟点着,轻轻呼出,一副谈生意的平稳神情。窄小的审问室一下烟雾重重。
这位被称作YC的幼童一脸隐忍,这烟呛得他胸口闷痛,但又不敢大声的咳嗽。
见状,男人轻蔑的笑一笑,如同见到了一只要炸毛的黑猫。他眯着眼看了看,过了一刻才将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一字一顿地读着:
“生母因魔力反噬难产而死,生父悲痛欲绝常年家暴。一年前,你终于忍无可忍,再一次用同样的手段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你成功的逃脱了追击,佯装良久,乞讨而生。直到最近才被送到孤儿院。”
他举目看了一眼面前平静如水的YC,神色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般。他放下了纸张,双手放在桌上俯身盯着红瞳郑重说道:
“然而你的事迹被孤儿院翻了出来,你虽因为年纪小躲过了绞刑架,但躲不了他们的恐惧与嫌弃……”胖男子突然大声狂笑,声音如碎了东西,在外头的“警卫”汗毛霎时竖立起来。
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瘦弱的肩头,在耳旁吹气,声线明显的引诱:“就是这只红瞳让你有了这一切经历吗?不怕,你和我们才是一样的,他们愚蠢无知又胆怯,不懂欣赏这独特的美。”
不知是距离太近还是心有波澜,YC用力推开了胖男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厌世表情。
他咬紧牙关,紧紧地盯着那张纸,仿佛能盯出一个洞。
“承认吧,孩子!”耳边闻来的是一种同情的作态,他将双眸与YC对上了,“翼辰,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人爱过你,连假意都没有。”
这句话如冷风般吹入幼童的内心,瞬间结了层厚厚的冰。他的双眸携着惊讶神色良久,才慢慢泛起了水雾。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忘记这张脸,忘记自己的怯懦。
胖男子不语了,慢慢起了身,向门口一瘸一拐走去,右脚是用一根铁柱支撑上半身,空荡的裤腿随风飘逸。
“作报告,薛翼辰,于今日光临不夜天,借宿半生之久,代号YC。”胖男子边说,一旁的随从也快速记着,“还有,案件一桩,他杀死了我的得力助手,如若不服,便上报,让他成灰。”
他取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手,丢在了地上,扬长而去。乌黑的洞口,只留下YC号坐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在这以讽刺为名的不夜天研究所里,自己只是一个随波浮沉的实验品。被人遗弃,又被人捡起。
那年那月那日的不夜天,没有厮杀,没有痛苦,只有漫长的孤寂,足够支撑他冗长半生的追寻。